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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71章 第71章娶她进门,还是给她权势……

    要自家的荣耀,还是舍弃自家,保与江家的婚事,云二又不傻。

    江崇礼可不做棒打鸳鸯的扫兴长辈。

    一切决定,皆交由他们自己来做。

    而他不但没做什么坏事,还好心给云家送了大礼。

    薛亦秋知道公公的打算,但她的观念不同,她认为他们江家要对云二负责的。

    江崇礼只一句话:“负责?是娶她进门,还是给她权势?你觉得哪个更负责。”

    薛亦秋比较轴:“云二是女孩子,您说什么才是负责?当然是娶她进门。”

    江崇礼跟二儿媳无话可说。

    “你是家主还是我是家主?听我的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他不耐烦的挥挥手,薛亦秋还能说什么呢,家主都发话了。

    今日,太后这里又有新的热闹。

    起初是邓嬷嬷捧给她看了一本流传在黔州民间的诗集,上面没有署名,也不知道是谁写的,唯独写了个“微光诗社”。

    “太后,这‘微光诗社’,是个什么组织?”

    太后翻阅着诗集看了看,道:“应是个女孩子们成立的江湖组织吧,哀家看这诗社办得还不错,又有诗集,又有琴谱,你看,这画像上还记录了她们每次集会的状况。”

    邓嬷嬷看去:“哎哟,还真是。黔州竟有这么个组织,这些女子真是不得了。”

    太后点头道:“正是,哀家既然来了此地,那便在这行宫举办一次赏花宴吧,也叫黔州这些女子可以效仿京中女子参加雅集的模样。”

    邓嬷嬷道:“是好事呢,也好叫些年轻姑娘来,给太后解解闷儿,只是这人选……”

    太后拿着诗集,笑着道:“这不是有现成的嘛。”

    邓嬷嬷迟疑道:“除了她们,黔州官员家的……”

    怎料太后却摆手:“在京中看惯了那些千金贵女的嘴脸,这次就别邀请那些官员家的闺女了。”

    邓嬷嬷笑着应了好,怎料打听完消息回来,一脸的无奈。

    太后见她这副模样,便问道:“何事?竟让你这副表情。”

    邓嬷嬷指着那诗集上的集会画像上的人头:“太后,您看这像谁?”

    太后眼睛有些老花了,觑着眼,盯了一会儿:“像谁?你就别卖关子了。”

    邓嬷嬷扬了扬下巴,好似与有荣焉般:“这微光诗社的堂主啊,竟就是云二姑娘,这微光诗社的成员,除了有牢城营里的各位姑娘外,在民间也招收了不少女子呢,两边每月同时举行雅集,只是不在同一个地方,但都会画像记录下来,太后您看。”

    邓嬷嬷翻着那些记录画像的册子,一张一张给太后看。

    有繁花锦簇的庭院为背景,也有清幽的溪边为背景。

    几位女子围坐一起,面前摆着琴,有的两人对坐,面前摆着棋。

    也有一些实在一间略显简陋的院子里,众女围在一起,似正在讨论一幅画作。

    太后看得出神,树林里、溪边、简陋的院子里,都有云舒月的身影。

    “是她,我现在看出来了,这是她,哟,这旁边这位又是谁呢,看着好眼熟。”

    邓嬷嬷笑道:“谭家的、乔家的、郑家的,都在呢。”

    太后翻阅得出神,真是意想不到,这牢城营的女子,依她看,比京中雅集办得还要有趣。

    尤其是这个乔婉宁,她还记得,乔婉宁小时候进宫赴宴,趁人不注意能爬到她宫殿前的树上去,此时看着倒还文静,她看着是打心底的喜欢。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,这赏花宴,便叫微光诗社的姑娘们都过来吧,这云二丫头啊,不得不说,哀家真是喜欢她得紧。”

    邓嬷嬷道:“那丫头您从小不就喜欢吗,只是后来云家出了事,您也不好干预。”

    太后点头:“正是,正是。”

    “这诗集甚好,哀家要往京里寄一些,叫皇上和太子也看看,也叫京中那些下巴扬得比头高的贵女们看看。”

    邓嬷嬷偷笑:“云二姑娘从前可是下巴扬得最高的一个。”

    太后道:“她有那个本事,她当然扬得高。”

    太后替云二姑娘说话,邓嬷嬷也不拆穿她。

    太后要邀微光诗社赴宴的消息,接到的人是谭君雅。

    她很快找到云舒月,说了这个消息。

    云舒月便将众女集合起来,商议赴宴事宜。

    乔婉宁道:“没想到之前的宣传有用,咱们的诗集能被太后看见,就能被皇上看见。”

    谭君雅道:“可不是嘛,这可都是我的功劳,我为了在店里推销诗集,可费了大劲儿呢。”

    对于在场的所有女子来说,能到太后跟前露面,那是天大的好事。

    云舒月道:“大家到时候,就还是做平常打扮,咱们往常是什么样的,去见太后就是什么样的。”

    赏花宴当日,晨光熹微,行宫大门敞开,为了迎接她们的到来。

    太后心里也高兴,人老了就喜欢热闹。

    姑娘们没有华丽的衣裳,也不似皇宫里那样莺莺燕燕,她们都穿着普通的棉布一群,每个人都干净整洁,各有各的娇俏美感。

    野花编织的花环点缀发髻,也是颇有韵味。

    “云二,你到哀家跟前来。”

    太后朝云舒月招招手,云舒月穿着淡蓝色的布裙,头上簪着花。

    “太后,姐妹们都来了。”她羞涩地垂下头,还有些不好意思。

    太后挨个望去:“时间太久了,哀家有些记不清了,你是……张家的不是?”

    张小姐道:“正是呢,太后好记性。”

    说完,她行了一个大礼。

    太后瞧着她们个个精气神都还不错,有的还出落得更加漂亮了。

    其实她心里啊,颇有些惋惜,都是好姑娘,可惜后半生都只能消磨在牢城营了。

    “这诗社办得很好,哀家没什么好赏你们的,也知道,你们父兄现如今都在战场上,哀家保证,这次无论他们能不能回来,只要父兄没有做逃兵的,哀家都宣你们无罪,想必皇帝不会计较这点小事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虽从来不觉得自己有罪,但也知道太后此言意味着什么。

    意味着,她至少至少,是个平民了。

    谭君雅心里一咯噔,完了,临行前她还彻底嘱咐的父兄,让他们一路上寻找机会,能逃的赶紧逃。

    都是被迫上战场的,谁的命不是命啊。

    不过还好,谭君雅本来就是个黑户。

    众女忙跪地谢恩。

    江清辞得了祖父的信,回家了一趟。

    “祖父,可是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江崇礼将刚从前线收到的消息递给他,他的情报网比江清辞要全,江清辞未能完全从祖父那里继承来江家势力。

    “武将军又打了胜仗,不日便要班师回朝了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点头,这是好消息,但他不知祖父叫他过来做什么。

    “祖父……”

    江崇礼指了指椅子,叫他坐下。

    “既然云家二人也要回来了,我已与你母亲说好,叫她到时候备礼上门,你与云二那边打声招呼,别叫她家觉得我们无礼,来得突兀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猛地站起身来:“祖父,您同意了!”

    江崇礼不满地看他:“我不是早同意了吗?”

    谁都知道,口头上同意,与实际上手推进事情本身,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呢。

    江崇礼看着自己孙子眼中迸发出的强烈惊喜,无奈地摇了摇头,看他这样子,到时候怕是又要伤心欲绝了。

    不过,不伤心一次,不受一次情伤,江崇礼怎么好把家主之位给他呢。

    这是他的必经之路,江崇礼只能默默祈祷,一定要扛住啊,小伙子。

    晚上,江清辞回到丹奉台,内心忐忑,对他而言极好的消息,却不像是要与云舒月报喜。

    喜终归是他一个人的喜。

    云舒月今晚宿在丹奉台,正在卧房里梳洗。

    她对着铜镜见他回来了,扯起嘴角朝他笑了笑。

    江清辞也朝她笑:“今日做了些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今日在太后那里。”

    她梳头的手一顿,想起今日太后忽然笑嘻嘻地问她:“云二现在可还心悦江三公子?”

    云舒月脸色像往常提起这件事情那般,脸颊泛起娇羞的红,垂头不语。

    可她上次隐约感受到,太后好像不喜江家。

    她几乎下意识想在太后面前否认。

    太后却道:“瞧你这副模样,定还是喜欢的。”

    但后来太后没说什么了,仿佛只是调笑了一番她而已,并不在意她是否真的喜欢江清辞。

    江清辞顿了顿,还是道:“我有一好消息与你说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挪动屁股在凳子上转了个转,面向他,抬眸看他:“什么好消息?”

    江清辞将口中的消息打了个转,道:“武将军即将班师回朝,你父兄都还平安,很快便能见到他们了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眼眸一亮,果然,这个对她来说才是好消息。

    “还有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她笑着看他,等他说出下一件好事。

    江清辞道:“等你父兄回来,我母亲会到你家提亲,这回是我祖父亲自安排的。”

    便是告诉她,这件事情彻头彻尾地得到了他家里人的支持,她是风风光光,被他家求着嫁来的。

    如此,她应当也会高兴的吧。

    可他捕捉到了云舒月极浅地蹙了一下的眉。

    云舒月不是对这个消息不喜,而是太后还在这里,她当着太后的面儿,与江清辞定了亲,这样做真的好吗?

    她只是下意识地排斥这样像是斩断后路的做法。

    可在江清辞看来,两家结亲,必是要闹得沸沸扬扬、人尽皆知的呀。

    隐隐藏藏的婚事,跟偷有什么区别。

    “那太好了,清辞哥哥,这真是个好消息。”

    她笑着说道。

    “只是……提亲一事,能否等太后走了再说,或是,我们两家先私下商议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心想,她原是为了这个,并不是不想嫁他。

    “好啊,太后常居行宫,牢城营里的事情只要有意隐瞒,她便不会知道,不过月儿迟早要穿着凤冠霞帔嫁我的,到时候就瞒不过任何人了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点点头,她觉得,事情是在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。

    一切都很好,只除了父亲身上的意外。

    她伸手抱住江清辞的腰,突然又好喜欢他。

    “清辞哥哥,你真好,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好不好?”

    江清辞捏了捏她的脸蛋,宠溺笑着道:“好。”

    他弯腰,一把将云舒月扛了起来。

    云舒月肚子抵在他肩上,“咯咯”笑着,她觉得很幸福。

    她要的婚礼、情爱,全都有。

    而她家也即将脱罪,唯一唯一的缺陷就是父亲的腿。

    可是仔细想想,那也不算什么了。

    她会嫁给江清辞,做江家少主夫人,他们会一起回京,做像从前一样,受众人艳羡的一对儿。

    抛开这些不谈,她也很喜欢很喜欢江清辞啊。

    第72章 第72章自己如今已是最不配哭泣……

    江清辞突然觉得云舒月是真的爱他。

    其实云舒月一直都是真的爱他。

    只是她心里面想的事情太多了,总是阻碍她爱他。

    他都明白的。

    他将她轻轻放在床头,小心吻她:“月儿,你好美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乌发摊开在床头,美得像一团墨。她双颊绯红,眼眸中盈着春水,望着他时饱含深情。

    江清辞心里动容,爱她爱得不得了。

    他还未有动作,云舒月搂着他的肩,一下一下轻啄他的唇,吻上去时闭着眼,退开时又睁眼看他的唇。

    他的唇本就线条优美,此时被她反复亲吻,微微泛红,更添了几分诱人的色泽。

    在云舒月的触碰下,他的唇愈发柔软,微微张开。

    每次云舒月退开睁眼打量时,都能看到他唇上的浅浅水渍,微微肿胀,显得愈发迷人。

    她怎么这么喜欢呐。

    江清辞搂着她,也喜欢得不行,他忍不住抬手,托住她的后脑。

    他要加深这个吻,又被她躲开,她就要用她自己的节奏。

    他的唇被她吻得有些发麻,却又甘之如饴。

    他忽地睁开眼,也学着她,开始慢悠悠的,一边打量她,一边感受每一次唇的触碰。

    云舒月见他睁眼,有些不满,伸手要捂他的眼,江清辞抓住她的手腕,埋头吻上了她的颈窝。

    含糊不清地道:“照你这样一来一回的,要吻到何时。”

    他的唇舌在她脖颈上吸吮的力道极大。

    云舒月有些遭不住。

    他抓住她的手往腰上带,叫她搂住自己的腰。

    云舒月一只手放在他的头上,夹住他的耳朵,不久,喉间溢出了喘息声。

    夜色将这件小屋温柔包裹,透过半掩的窗,能隐约瞧见屋内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。

    云舒月被他亲吻得浑身发麻,脑海中一片混沌。

    意识逐渐迷离,她的呼吸急促而紊乱,她渴望更贴近他。

    “清辞哥哥,我爱你。”

    在肌肤相贴时,她喉间溢出的言语真得不能再真。

    强烈的欲望如同潮水将她淹没,她的双手不自觉地在他后背游走,指尖用力抠入他的肌肤。恍惚间,云舒月在想,小时候想与他共鸳帐的想法不假。

    她拽着床头的纱帘,随着摇晃看那影影绰绰,看他的肩背结实地起伏,指尖划过他肩上的曲线,她侧头寻上了他的唇,相连的一瞬,她要用力汲取。

    吻得滚烫,湿润,会发出啵唧~啵唧~的声响。

    若能一辈子就这样下去,云舒月觉得甚好,甚好,一边想着,一边将指痕又抠进了他的背。

    “夫君今日吃了什么?怎的力气这样大,跟耗不光似的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伏在她身上道:“吃了月儿地里种的菜,月儿种的菜甚是好吃,为夫吃了,不得不卖力些。”

    在一个很热很热的天气,武将军率着军队回来了。

    不过不会在此地停留很久,大抵只是将牢城营的人放下,再让剩下的人收拾休养一阵,便要回朝。

    云舒月跟着家人一起,一大早就到路边遥望,眼看着那个从天际线里出来的队伍。

    穷尽目力去看,直到队伍越走越近,越走越近,然后开始找寻自家父兄的身影。

    云舒月本想,自己父亲应是拄着拐的,那她便看看谁拄着拐。

    却看到,伤军甚多。

    拄着拐的人不计其数,没有手的人也有许多。

    队伍渐渐走近,扬起的尘土模糊了她的视线,她瞪大了眼睛,焦急地搜寻。

    人群突然一阵骚动,原来是几个士兵抬着一个断了双腿的将领走过,那将领面色如纸。

    云舒月眼眶瞬间红了,不敢想象父亲若是这般模样,自己该如何承受。

    以至于见到母亲的那一瞬,云舒月几乎是喜极而泣。

    顿时便觉得,自己从前觉得的遗憾,都不是遗憾了。

    云舒月再也忍不住,泪水夺眶而出,她挣脱母亲的手,朝着父亲跑去,嘴里呼喊着:“父亲,父亲!”

    不光是她,大多数人不都是这个反应吗。

    自己父兄回来了的,便喜极而泣,没能回来的,便伤心哭泣。

    她的声音带着撕裂的哭腔,云明旭原本疲惫不堪的脸上,瞬间精神了:“闺女!闺女!我在这儿!”恨不得蹦起来喊。

    云舒月扑过去抱住父亲,云明旭差些没拄住拐,单腿要摔下去。

    云舒月将他拎住:“父亲,哥哥呢?”

    云明旭道:“哦,你哥哥在后面呢,跟武将军在一起。”

    林书柔跟在云舒月身后,脚步略显踉跄,见着丈夫后,便没再靠近了,只道:“活着就好,活着就好。”

    王姨娘抱着孩子出现时,云明旭难得从云舒月脸上移开了视线,颤着手接过孩子,叹了声气道:“梅英,你吃苦了。”

    老爷何曾说过这样慰人心的话,王姨娘感动得嘴唇颤抖:“不苦,不苦,得了老爷这么一句话,她吃再多苦也值了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难免要多说一句:“父亲,姨娘生产得很困难。”

    云明旭道:“先回家吧,先回家去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还想等一会儿哥哥,虽说知道他没事,但总要亲眼见着。

    可她没想到,哥哥竟是跟着武将军,骑着马回来的。

    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夕阳余晖中翻滚,云鸿祯坐在马上,身姿矫健,云舒月一看见他,连忙招手。

    云鸿祯见着她,也连忙扬手示意,云舒月觉得,自己哥哥身上的气质变了。

    哥哥的目光变得深邃锐利了,哥哥的腰背变得挺直了,哥哥憨傻的脸庞,变得坚毅了。

    云鸿祯翻身下马,落地无声,再不是从前那个莽撞的哥哥。

    可他一笑起来,还是傻乎乎的。

    “妹妹!母亲!”

    视线接着移动,发现自己还多了个弟弟。

    现场哀嚎声此

    起彼伏,接完自己的家人,云舒月还没忘了看看谭君雅她们。

    若是大家的父兄都能平安归来,那就好了。

    后来云舒月得知,谭君雅父亲没了,乔婉宁也没了个哥哥。

    郑家郑昭言也是骑在马背上回来的,他从前本就是水师将领。

    武志远对牢城营的众人道:“各位都先归家去,三日后本将携大军归京,届时自有皇上论功行赏,至于谁家可以被免罪,谁家不能,本将自会如实向皇上禀明。”

    说完,众人做鸟兽散,聚起来时,这些本也就是未经训练的平民。

    而武家军真正的士兵,不管伤的残的,都还整齐列队在后。

    武志远牵马往营地去的时候,又在地上看到一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子。

    谭君雅抱着哥哥弟弟放声大哭:“父亲呢,父亲没了啊啊啊。”

    武志远皱眉,她哭起来难看,还刺耳。

    谭君雅见他路过,连忙冲上去:“不是说好护住我父亲的吗?你这个将军怎么当的?若是无能,便别称将,你不配!”

    武志远垂头看着身前的女子,眉头蹙起,她实在是大胆,他是皇上亲封的大将军,此次战役以极小的代价取胜,她有什么资格称自己不配为将。

    武志远手中缰绳紧了紧,马匹不安地刨着蹄子。

    而谭君雅涕泗横流,五官全都皱在一处,再无形象可言,她一个女子,先是失了丈夫,又是失了父亲,便是如何伤心也不为过的。

    “你无能!你把我父亲还给我!”

    武志远眼神变得凶厉,他无能?男人最忌讳女人说自己无能。

    他一拳便能将她砸成肉泥,一脚便能将她踢废,她凭什么说自己无能。

    若是有人凑近了看他,便会发现武将军此时的鼻孔在一张一合,手背上青筋凸起,捏紧了缰绳。

    良久,他打马转了个方向。

    罢了,她一个刚失了父亲的弱女子,他不跟她计较。

    若是再有下次,哼!手指捏着缰绳,捏出咯咯声响。

    谭君雅泪如雨下,模样近乎癫狂,人生之大悲啊。

    她母亲抱着她,互相依偎着。

    阚承颜在不远处看着她,皱了皱眉,二人已许久未见了。

    可她现在……他也该去安慰一番的。

    谭君雅哭着哭着,一旁忽地递上来一方洁白无瑕的手绢。

    他道:“擦擦泪。”

    谭君雅抬眼直视他,或者说,那叫瞪。

    他也不恼,她连武将军都敢瞪,此时定是对任何人都不满。

    谭君雅挥开他的手,看也不看他,低头扶起母亲:“母亲,咱们回去。”

    要问人生之大悲究竟有多悲,谭君雅今日才知道。

    其实她死了丈夫的时候也很悲伤的,她的先夫待她很好,好极了。

    只是她从来都不敢想起,一想起来,除了悲伤就是悲伤,她不想,旁人却只当她没心没肺。

    没心没肺挺好的。

    “君雅,我将你从牢城营中救出来,本是打算好了要照顾你一辈子的,可这病来得凶险,我时常自责,将你娶为妻,却不能将你照顾到老。

    你性子娇气,身子又柔弱,其实我知道,我知道你当时是刻意撩拨我的,但我心甘情愿救你出来。

    我的妻子是极为聪明的女子,向来知道该如何改变处境,那么等我死后,你千万不要替我守贞,我若是知道你要受那样的苦,我会心疼。

    到时你便像当初撩拨我那样,撩拨一个能给你更好生活的男子,如此我才能放心。”

    谭君雅不住地摇头,先夫却道:“我的妻子很聪明,当初一眼看中了我,但我的妻子眼光不好,看中的我是个短命鬼。”

    “你便,你便一定再好好找一个能托付终身之人,我将我的宅子、铺子、田地全都给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向我保证,你将来要走一条最丰盛的路,你要不择手段去做。”

    她那时也捂住他的唇哭了个肝肠寸断,可哭有什么用呢,病来如山倒,先夫死得很干脆。

    而她也没再哭过,收拾收拾,如他所说,不择手段地找一条最丰盛的路去走。

    她后来以为姿容冠绝的温润探花郎是她的路,可再后来,她发现那条路极为寡淡无味。

    那不是他想要她找寻的。

    她觉得先夫想错了,女子的路并不是要靠男子才丰盛的,她便就替他守贞又如何,她自己靠着他的宅子、铺子和田地,走一条路出来。

    整个牢城营如今的气氛极为压抑,谁家没个少人缺腿的。

    云舒月家里的情况还算好的,虽说看着父亲的残肢时,仍有些恍惚,却知道自己如今已是最不配哭泣的人了。

    “月儿坚强,月儿打小就坚强,是没有什么困难能将月儿击倒的。”

    母亲拍着她的背一声声说着。

    云舒月缩在母亲怀里,一被哄,就又嘤嘤嘤哭了起来,她经不得哄。

    “哇——母亲——呜呜呜”

    第73章 第73章老臣云明旭历事多艰,特……

    云舒月从母亲怀里抬起头,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围坐在桌旁。

    王姨娘难得的又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,只要不刻意去看云明旭的腿,脸上都还是扬着笑意的。

    “来来来,快趁热吃。”

    云明旭这才放下怀中的小儿子,笑呵呵地上了桌。

    他将视线落在二女儿身上:“云二,家中这段时日如何?”

    云舒月点点头:“一切都好。”

    她知道今日家中大喜,便又笑着道:“还有件好事儿呢,就能父亲您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云明旭挑眉道: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江家说是要上门来提亲,就等跟您商量了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放下筷子,淡淡说道。

    父亲果真笑起来:“这是天大的好事,看来天注定我云家不倒啊。”

    云明旭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,端起酒杯,没忍住抿了几口。

    除了他以外,王姨娘和云鸿祯也面露喜色。

    林书柔脸上倒并无多少情绪,只有对女儿的担忧。

    “云二自己愿意就行。”

    母亲这样说道。

    云舒月朝母亲点点头:“女儿自然愿意。”

    林书柔撩了撩女儿鬓边的发丝,近些日子,女儿并不爱梳那种一丝不苟的油亮亮的盘发了,头发总是这样乱乱飞着。

    她欣慰说道:“云二自小被教养得极好,定能做好江家妇。”

    江家是个大家族,嫁去为妇,责任定是不小的。

    林书柔担心的就是这个,不免多嘱咐一句:“操持内务、相夫教子、辅佐丈夫、周旋亲眷,样样都需用心,切不可再只拿好处,不管其他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只点头,林书柔也不知女儿将话听进去没有。

    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,院子里响起拨浪鼓的声音,是云明旭正在逗弄小儿子。

    云舒月走至院外,见远处已经飘扬起了阵阵香灰。

    她也不知现在该不该去安慰一番好姐妹们。

    犹豫了半晌,她提了一副奠仪分别到谭君雅和乔婉宁那儿走了一圈。

    乔婉宁还好,只是突然变得不爱说话了,还勉强朝云舒月勾起了唇角:“你来了,你还好吗?”

    云舒月摇头:“我还好。”

    待到了谭君雅这儿,谭君雅的哭声那叫一个惨,嗓子都快哑

    了,一声声哭泣像是呕出来的。

    云舒月看得心疼:“谭姐姐,你节哀吧,也别太过伤心了,人还是得往前看。”

    她再这么哭下去,云舒月真担心她哭出病来。

    瞧她这两颗肿成鸡蛋似的眼睛。

    她自然是没把人给劝动的,但谭君雅哭哑了嗓子,哭干了眼泪,声音终是一点一点小了下来。

    谭家几位男子脸色也都不好,听他们一说,才知谭伯父竟是做了逃兵,结果被敌人捉了去,当场给砍了。

    这下好了,不仅人没了,谭家这次还不能被脱罪。

    云舒月一时半会儿,不知该如何说谭伯父才好。

    牢城营里的哭声总有停歇的一天。

    这天,江清辞叫上云舒月到溪边看夕阳。

    云舒月心情舒畅,一直拉着他的手,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得修长。

    云舒月侧头看他,霞光勾勒出他俊朗的侧脸,每一处轮廓都叫她心动不已,眼中满是藏不住的倾慕。

    走着走着,她突然停下脚步,江清辞疑惑地转过头,便被云舒月一把抱住。

    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,听着他的心跳,将他抱得紧紧的。

    她觉得此刻真是美妙极了,江清辞回过神来,伸手轻轻环住她,抚摸她的发丝,内心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,是被人爱着的感觉。

    她拉着他走到溪边一块大石头旁,云舒月心里想着,待回了京,也该断了那避子药,好好同他生个孩子。

    只希望一切事情都按照既定的方向走。

    她伸出手,温柔地描摹他的眉眼,从眉毛的弧度,到眼睛的轮廓,再到高挺的鼻梁,最后停留在他的嘴唇上。

    江清辞握住她的手,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吻,眼神逐渐变得深邃,缓缓低下头,吻上她的唇。

    爱意无限升腾的一日,云舒月满心沉浸在其中,几乎都忘了别的事情了。

    皇上的旨意却到了。

    牢城营中,谁家该被免罪,谁家不该,果然也在旨意中写得明明白白。

    让人意想不到的却是,谭家人被宣判了免罪。

    谭君雅拿着家中众人被无罪释放的旨意,良久回不过神来。

    “这是……这是怎么回事,父亲不是当众叛逃的吗?”她哥哥这样说道。

    谭君雅愣愣道:“是武将军……”

    除了该被无罪释放的,该继续在牢城营服刑的,还另有几家被皇上给了新的封赏的。

    诸如郑家一类,在战场上立了不小功劳的,不仅被判无罪,还被皇上赏了些诸如百户、都伯一类的小官。

    从此便能继续在军营里发光发热了。

    最令人瞩目的当是云家了,谁也没能想到,云家竟就这样翻身了。

    那云鸿祯是立功了不假,可哪至于叫皇上降下这么大的恩赏来。

    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“朕御极天下,威德广被,今当论功行赏,彰表忠义。云鸿祯于战阵之间屡建奇勋,武略初中,特封其为明威将军。朕亦敕造国公府于京,以示殊恩,望其勤勉奉公,不负朕望。

    至于老臣云明旭,历事多艰,忠悃可鉴。往昔战事,虽身罹重创,犹奋不顾身,率部死战,挽狂澜于既倒,其功昭著,勋业彪炳。朕深为嘉许,特赐国公爵位,荣归京都,颐养天年。

    朕之赏罚,唯以功过为衡,旨在激浊扬清,使天下忠勇之士咸知劝勉。望云氏父子及诸臣工,恪尽职守,矢志报国,共襄太平之盛举,同铸社稷之辉煌。

    钦此!”

    云家人接了圣旨,皆是面面相觑,心中满是震惊与喜悦。

    只是那“奋不顾身,率部死战”八个字,这是从何而来?

    云明旭很摸不着头脑,他记得他被潘黄带着回军营以后,一直躲在队伍后面养伤。

    云舒月手中紧紧攥着圣旨,眼眶泛红,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。

    “呜呜呜,父亲,哥哥,你们俩这么勇猛的吗,怎么不早说。”

    她拿起小拳拳狠狠锤了他们两个,早说她就能早高兴呀。

    立了功也藏着掖着不说,真是过分。

    云明旭是真不知道咋回事,云鸿祯一脸坚毅,接过圣旨跪地,神色庄重,声音洪亮:“臣定不负皇上期许,为保家卫国,赴汤蹈火在所不辞!”

    看着这一幕,云舒月一边喜极而泣,一边想着,再也不偷偷骂皇上了,皇上是个好人。

    太好了,她也再不必想着去夜郎国了,京城自有她一席之地。

    就是,父亲既然有了国公爵位,她也早已及笄,皇上什么时候下旨封她为郡主呢。

    这么想着,云舒月难免望向半山腰住着的太后,皇上不一定会下旨了,毕竟她们家如今的封赏已经够多了,那她总能走走太后那条路。

    这般想着,云舒月不禁揣度起来,自己该如何说、怎么讨?

    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封赏而已,对云舒月来说并不难。

    晚上,牢城营众人难得的聚在一处,营地中央摆起了几张长桌,是要一起吃顿大席的意思。

    今晚过后,明天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。

    已经没有罪名在身,天大地大,有封赏的便去赴任,没有封赏的便要自己去闯荡。

    江清辞站在丹奉台上,对底下盛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他这个专管牢城营的校尉,说起来也并没什么用处了。

    江崇礼带着二儿媳站在江清辞身侧,身后是备好的要送去云家的礼。

    “今晚何不让云家双喜临门,老二媳妇,你也去凑凑热闹吧。”

    薛亦秋满脸的不情愿,就是知道公公打的是什么算盘。

    江清辞虽是高兴的,但总隐约觉得,事情还有变数。

    他沉声道:“云家明日便能启程回京了,祖父,我们江家是否一定要等到三年之期满。”

    江崇礼心里想着,当然不必,何时想回,何时回便是,但皇上说的是三年。

    “等三年又如何?不等三年又如何?”

    江清辞一愣,是啊,三年如何,无论今日提不提亲,他与月儿本就是夫妻了,无论月儿是想与他在这里待到三年期满,还是想先回京去,他都无意见。

    他转头朝母亲颔首:“那便劳烦母亲,替儿子去一趟吧。”

    他手抚着胸口,那里揣着一份盖有夜郎国国君印的婚书。

    他几乎是能感觉到这份婚书效力的逐渐流失。

    夜郎国国君的印,终归是不如大礼朝的印。

    更何况,云家如今又是官身了,月儿既是明威将军之妹,又是国公千金,他还真担心,这份婚书拿出来无人会认了。

    就像是,江家的三公子,与国公府的二小姐,到夜郎国闹出的一场闹剧,拿回来以后,长辈不认。

    他轻轻叹了声气,还是月儿想得周到,须得两家长辈共同商讨的婚事,才叫婚事。

    云舒月还沉浸在喜悦之中,明日,明日便能回京了,比从前还要荣耀地回京去。

    谭君雅在一旁托腮发呆,云舒月没敢打扰她,怕她还沉浸在悲伤之中。

    可谭君雅撑着撑着,忽然道:“为什么呢?”

    云舒月问她:“什么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他要帮我家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了然,摆摆手道:“武将军不是个不饶人的,总体来说,是个好人。”

    就凭他一五一十(添油加醋)把她父兄的功劳呈报上去这一点,云舒月对武将军很有好感。

    谭君雅一拳锤在桌子上:“可他还是害死了我父亲!”

    云舒月无奈道:“你别什么都往人家身上推,实话说,谭伯伯出事,与武将军应是没什么关系的。”

    谭君雅泄了气:“我知道,只是你又何必把事情说得这么明白,我就是生气还不行吗?”

    云舒月眨眨眼,狡黠道:“实在生气的话,跟我一起回京呀,找机会报复回来。”

    谭君雅眼睛一亮,似乎找到了人生新的目标:“报复?好主意。”

    那姓武的不是牛气哄哄的吗,那么多次,美人计苦肉计全使了,叫他帮忙他也不帮,最后假惺惺

    的给了谭家这么个好处,说明什么,说明那些苦肉计美人计的还不是被他看进了心里去,既然看进了心里去,却早不帮忙,人死了才知道找补。

    谭君雅心想,如果你始终刀枪不入也就罢了,既然你的的确确是动了心,就别怪老娘手狠了。

    云舒月又把牢城营的姐姐妹妹们召集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咱们微光诗社将来的据点就在京城,所以我希望大家一起回京去。”

    第74章 第74章江三,你别太自私了。……

    众女都皱着眉头。

    “我父兄说,要举家搬去西北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家决定去南方当渔民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家要重操旧业,去江南办布坊。”

    总之,大家都各有各的去处,云舒月总不能叫她们离开家人,跟着自己走吧。

    她想了一会儿,眼睛一亮:“有了,我去找太后说,太后定不想让我们诗社就此解散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想着,若她们能在太后那儿得个女官的职位,就不必跟着父兄远走了。

    听她这么一说,众女也都兴奋起来,若是可以,谁不想回京呢?谁又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呢。

    云舒月心里一边琢磨着,一边往山上走,事不宜迟。

    可这上山找太后的路上,正巧碰到了下山的江伯母。

    薛亦秋拉着云舒月:“月儿这是要上山找江三去?那就去吧,我去找你母亲谈事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看着跟在伯母身后的一长串红木箱子,哪里还不懂这是做什么去的。

    她笑着,脸颊含羞:“伯母,那我就先上去了。”

    提亲的事情,她是提前与家里说了的,江家伯母这一去,也不突兀。

    云舒月上山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,能嫁给清辞哥哥,当然好呀,并且是两家长辈共同商议的,他们两个从此以后,就是正大光明的夫妻了,真好。

    她几乎是蹦跶着上的山。

    “太后娘娘!”

    太后放下糖蒸酥酪的碗,慈祥地看向她:“云二丫头,你来啦,坐吧,想吃些什么?”

    邓嬷嬷忙端上糕点过来,都是云二小姐从前爱吃的。

    “瞧你,什么事这么高兴?”

    太后早知道了皇帝的旨意,但是看着这把满心思都挂在脸上的孩子,还是忍不住高兴。

    云舒月拿起糕点吃得正香,不知想起什么,连忙起身朝着太后磕了几个大头。

    “太后对月儿可真好!”

    云舒月没有明说什么,但无论什么好处,都往太后身上安准没错。

    就当是太后帮着她家的,又能怎么样。

    听她这么一说,太后也不好不揽功,虽说她的确也没帮云家什么。

    不过她脑子也转起来,孩子都跪下了,自己若是真的什么也不做,就太不应该了。

    “你父亲如今有了爵位,那便传哀家懿旨,将你的郡主之位也封了吧,可有什么想要的封号?”

    云舒月抬起头,眼睛极亮:“多谢太后!太后您真好!月儿要一辈子在您跟前尽孝。”

    太后被她这般真挚模样逗得哈哈大笑,伸手摸她的头,“你这丫头,就会哄人开心,快说吧,想要个什么封号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歪着头,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。

    云家如今虽已翻身,在京城却并无根基,还是像从前一样,皇家一声令下,便能让他们家倾覆。

    沉思片刻后,她甜甜开口:“太后,月儿斗胆,想请太后赐‘宁安’二字,月儿只愿我朝四海安宁,百姓安居乐业。”

    若能将自己的封号与国运浅浅连接起来,皇上以后若再对云家不满,能否网开一面?

    太后点头:“就依你所言,封你宁安郡主。”

    “对了太后,月儿还有一事相请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端端正正地站着说,也不是祈求的语气。

    太后来了些兴趣:“你说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把自己诗社的事情一说,太后觉得这些请求都在情理之中,便叫邓嬷嬷拿来名单,将这些人挨个安排进了诸如内廷司乐、画院待诏、宫廷侍讲一类的官职里。

    云舒月在太后这里待到了很晚,双方都很尽兴,一个会哄,一个也大方。

    云舒月回到家,家中堆满了红木箱子,母亲拉着她:“事情已经谈好了,本来是说的,待江家回京后大婚,但江夫人说,你们二人已经相处已久,年龄也到这儿了,便就先在黔州把婚事办了,照样办得盛大,我觉得也有几分道理,事情不宜拖得太久。”

    再加上,江家为表明诚意,又添了许多聘礼过来,就算是在黔州办,这婚礼怕也是要盛大得举国都知道。

    云舒月先是一愣,后面又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的了,她起初就是想要个盛大的,人人艳羡的婚礼,江家既然愿意在黔州花更大的代价办这么一场婚礼,她没什么不愿意的。

    母亲说得对,事情不宜拖得太久。

    至于太后那边……大局已定,小事情改变不了多少了。

    云舒月丝毫没有考虑到,云江两家的结合,会让皇上忌惮到想立刻收回对云家的封赏。

    太久没有待在京城了,她思考这些问题的能力下降了许多。

    只知道,自己家如今盛大,那便再盛大些,越盛大越好。

    云舒月没能意识到的事情,江清辞却不可能意识不到。

    从云家收到圣旨开始,他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。

    深夜,他推开祖父的书房们,脸色很难看。

    “祖父,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
    本来云家最多只会得到一般的封赏,不会被抬得这么高。

    江崇礼淡然道:“这样不好吗?江三,你别太自私了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蹙眉,他自私?

    “我把云家抬到那样的高处,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无言以对,可这样一来,他与月儿的结合……必会遭到皇上忌惮。

    “这家主之位,祖父传给别人吧,大哥就不错。”

    江崇礼吹着胡子坐直身子:“你简直胡闹!你猜猜她会选什么?”

    江清辞站直了身子,挺起了胸膛:“她会选我。”

    “放屁!你在这儿放弃了家主之位,你以为堂堂宁安郡主还能看得上你?”

    几乎是在太后下旨的一瞬,江崇礼这里就已得到了所有消息。

    江崇礼抚着胡须,平静下来,缓缓道:“你就认命吧,她不会选你,她得到她想要的,你如果真爱她,就该为她高兴。”

    江家未来的家主夫人,不需要什么太高的地位和身份,但唯独要品行端正,堪当宗妇。

    听完祖父一席话,江清辞整个人如遭雷击,瘫软在椅子上。

    可他捏着腰间被绣工极差的一枚荷包,忽地斩钉截铁说道:“祖父,我打赌,月儿不会放弃我。”

    江崇礼捏着胡子笑:“那是最好的,若她如今转了性子,真有这么重情重义,老夫将亲自教她如何管理江家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站在窗边,蜷在身后的手,捏紧了拳。

    “事情也不便再拖延下去了,你明日,便借口邀云二上来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无声颔首,半张脸隐在阴暗处。

    家主之位,他自然是要的,云舒月,他也要。

    天亮以后,云鸿祯要回京复命,早早地简装上了马。

    家里剩下的人,都决定慢慢地等云二大婚以后,再往京城走。

    反正现在也不着急了,这黔州的绿水青山,看起来竟格外好看,倒让人有些舍不得走了。

    晚上,江清辞邀云舒月上山吃饭,云舒月自是要去的。

    不仅要去,还要欢欢喜喜地去。

    “清辞哥哥,今天有些什么好吃的呀。”

    她蹦跳着过去,一下子跳到了他身上挂着。

    江清辞心里软得不行,温柔道:“有你喜欢的香酥鸭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眼睛亮晶晶的,果然有她喜欢吃的,江清辞问问接住她,双手托住她的腿弯,朝山上走去。

    山路

    蜿蜒,两旁的树木在微风里沙沙作响,云舒月没有看见江清辞脸上一闪而过的苦涩。

    在她心里,一切事情都发展得十分完美。

    殊不知,样样完美的背后,定会藏着坑。

    一路上,云舒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,一会儿讲起牢城营里众人的打算,一会儿讲起自己家的国公府将会被建在哪儿,一会儿又说起云鸿祯回京都带了些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江清辞时不时应和几句,语气始终温柔。

    她说了一会儿,又开始将头埋在他颈肩亲吻他,嘬着嗦着,撩开他的衣领。

    江清辞脑袋夹住肩,拍了拍她的头:“回去再弄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很喜欢在山间挑逗他,光是在屋子里有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,攀着身子往上,一口含住他的耳垂。

    江清辞猛地顿住脚步,深吸一口气,将她的头托起来吻她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走到了丹奉台,饭菜的香气早已飘了出来。

    这上面常年只江清辞一人居住,除了下人。

    云舒月也没多想,从他身上下来,蹦蹦跳跳进了屋门。

    可转眼却看见,好些下人端着饭菜进了远处另一屋。

    “今日可还有什么人在?”

    江清辞道:“是祖父来了,在书房与大哥他们谈事,你不必在意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点点头,既然都叫她不必在意了,她当然不会在意。

    可她眼珠子转了转:“在谈什么事?为何不与你谈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道:“我要陪你吃饭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坐端正了身子:“夫君若有事便去吧,我自己就可以的。”

    她不是随便闹脾气的女人,男子宠妻子是一回事,但若为了宠妻子,连外面的事情也不顾了,就不应该了。

    在云舒月心里,江家若有要事,必是要与江清辞谈的,她可不想自己的夫君错过家族要事的商讨,就只为了陪她。

    江清辞失笑:“没事的,不是什么要事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便道:“那待会儿我去拜见一下祖父吧。”

    “祖父”二字江清辞听得心里暖暖的,祖父一会儿是要叫月儿过去,是想与她谈清楚利弊,好叫她又弃他一次。

    江清辞轻微地摇了摇头,祖父真是对他心狠。

    不过他觉得月儿这次不会轻易放弃他了。

    就算云江两家结亲会引起皇上的忌惮,可旨意不是那么好收回的,只要两家一起应对,江清辞可以向她保证保住云家现有荣宠。

    月儿聪明,知道该如何取舍的,更何况,他们二人是有情意在的,与从前不同的。

    云舒月吃完饭,换了套衣服,她身上穿的还是从前的棉布衣服,她寻思着,要见江祖父,还是换件好点的衣服。

    江清辞目送她过去,觉得祖父的考验真是多余,就单单靠着皇上忌惮,便能让月儿放弃他吗?

    成了婚,两家就是一体的了呀,她那么聪明,逼也会逼着**云家稳固地位的。

    到时候云家少了什么,她尽可以再从江家取。

    可江清辞哪里知道,老狐狸比他要懂云二得多,计谋也用得老奸巨猾。

    云舒月还未靠近书房,便听到了房内气愤的声音传出来。

    她不敢再靠近,只敢在门外谨慎停留一会儿。

    她知道里头必是在谈要事,她也许不能听,但她莫名地留下来听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皇上要我们江家继续在黔州留守,归京之期待定。”

    “祖父,这怕是……皇上要出尔反尔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第75章 第75章“江清辞,我们还是算了……

    “不可胡说!皇上心意如何,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揣测的。”江崇礼瞥了窗外一眼。

    “可三年再加三年,祖父您的身子耗不住,我江家不得不被拖垮在黔州,就算有回去的一天,京城将来再无我们容身之地。”

    江崇礼叹了声气:“就算皇上真有此意,我们做臣子的,又能怎么样呢?反正我年纪大了,黔州正适合颐养天年。”

    里头没再多说,可云舒月已将时局听得明了。

    当初江家是假流放的消息也是她偷听来的,当时,她便选择不跟谢琅走,要留在这里等着江清辞带她回去。

    可一年的时间,风水轮流转,如今是她云家能风风光光回京,江家回不去了。

    云舒月说不上心里的感受,好像从前那些嫉妒江清辞的想法,全都烟消云散了。

    她再也不是依附者的角色,跳出来再看,她对江清辞,又是什么样的情感?

    她侧头愣愣往回望,江清辞正站在门口看她,他不知道书房里正在谈论的话题。

    他只是在疑惑,她为何不推开门,祖父应当一早就等着她进去的,祖父早想与她说说话了。

    劝她离开他也好,帮她分析利弊也罢,总归,她不该就这么在书房门前站着。

    江清辞直觉她听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话。

    在他怔愣之际,云舒月朝他走过来,用力抱了他一下。

    他随即轻轻环住她,手掌温柔地抚着她的背,低声问道:“怎么了,月儿?”

    云舒月把脸埋在他胸前,深吸一口气,一句话在嘴里打了个转,终是没有说出来。

    只道:“没什么,就是突然想抱你。”

    她故作轻松,实则脑袋里飞速转动着,江家若不能回去,在那么一场盛大的婚礼下嫁给江清辞意味着什么,她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意味着娘家的荣耀与她无关,她仍回不去京城了。

    可她,可她难道要再说一句:“江清辞,我们还是算了……”

    话到嘴边,她说不出口。

    两家商议的婚期就在近前了,都说事情不好在拖下去了,她之前便也觉得,先嫁了也好,江家在黔州山里的那个大宅子,她也喜欢得很。

    可若要她永远住在那里,她也不太愿意呢。

    晚上,云舒月没在这里停留多久,江清辞想邀她留宿,云舒月却没同意,提着裙子便走了,也没要他送。

    可她走前,与他也是亲热的,偎着他的身子,也是热腾腾的。

    江清辞推开祖父的房门,一脸的质问:“祖父不是说要与月儿谈事情,怎么没叫她进来。”

    江崇礼抚着胡须:“有些事情,无需明谈,她自会知道选择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冷声问道:“她都知道了些什么?”

    江崇礼道:“知道一些事实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迈步走向近前,拿起桌上的文书翻看,虽说他早知道皇上有此意,但江家从未担心过。

    “您就拿着这样的事实,恐吓她一个女孩子。”

    江崇礼只道:“什么叫恐吓,我只是将事实透露给她知道罢了,再说了,你就能保证咱们能回去?”

    江清辞无奈低了头,他不能保证,只有祖父能保证。

    “祖父若是早不愿她嫁我,何苦骗孙儿这一场。”

    江崇礼无奈道:“所以你这是确定了她的选择了?之前你不是还信誓旦旦她不会弃你吗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无语,他能不确认吗,在云舒月眼里,江家都回不去了,他刚刚夸完她聪明。

    如今,也只有求着祖父,将事情转圜回来。

    光靠他一人,他拿什么去承诺能给她想要的。

    “祖父等着,孙儿回去取一样东西给您

    看。”

    事已至此,他不能再瞒了,事情说到底,如何发展全在祖父他老人家一念之间。

    江崇礼颔首:“去吧,去吧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将婚书藏在衣橱的夹缝里,这样东西拿出来,祖父就再也不会想一些歪门邪招来拆散他们。

    就会好好的,在黔州待满三年,然后提着先皇的尚方宝剑回京。

    江清辞去衣橱里翻找,云舒月刚刚换下的一套衣服还留在这里,他先是找出了婚书,随后又碰到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。

    是从云舒月的衣物里掉出来的,是一个小瓶子,江清辞拿起来捏在手里,打量了片刻,拧开盖子闻了闻。

    像是一些药丸,不知是作何用的。

    他先将婚书揣在怀里,从没有一刻像如今这般渴望家主之位。

    江家规矩,要登上家主之位,必得先由自己扶持一位帝王登上皇位。

    如此,子子孙孙无穷尽也,江家才可永保地位。

    走出房门,他叫来祈言:“去将许郎中叫来。”

    他停在走廊上看黄昏时的山景,没有急着回祖父的书房,还是先将手中药丸弄清楚才好。

    云舒月回到家中,一直魂不守舍,母亲在一旁帮她缝制绣鞋。

    林书柔的针线手艺并不好,但为女儿制一双出嫁穿的绣鞋是她的执念。

    云舒月也由着她,丑便丑点吧,却是母亲亲手做的。

    “云二怎么了?今天在山上玩得不高兴?”

    云舒月托腮望向窗外,摇摇头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林书柔打量着女儿的侧脸,脸上挂起柔和的微笑:“瞧瞧,闺女长大了,都要嫁人了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怔怔摸向腰间荷包里放着的婚书,此物她与江清辞一人保管着一份,未与家人言明的婚事,她感到有些愧疚。

    在此之前,她从未感到愧疚过,只因她也从未将此婚事当真过,不过是一门,需要的时候拿出来,不需要的时候藏起来的婚事。

    真是难得江清辞愿意由着她这样胡闹。

    可不嘛,她现在不就有了将它继续藏起来,甚至撕毁的可能性。

    可头一回的,她并不为自己的远见感到高兴了。

    她捏着那张由她刻意隐藏起来的婚书,头一回觉得自己有些卑鄙。

    瞧她,现在还真的说撕毁它就能撕毁它呢。

    她现在看它,应是觉得碍眼极了的。

    她扭头抱住母亲,忽然觉得,自己对谁也愧疚。

    自己隐瞒婚事先是对母亲愧疚,如今捏着这张随时可以撕毁的婚书,更是对江清辞愧疚。

    可她,可她还是没将它拿出来。

    可能,在今晚的深夜里,她会将它撕毁,将它变成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秘密。

    林书柔摸了摸她的脑袋,便将她推开:“还有七日便到婚期了,绣鞋还有许多地方没做好,你先去一边玩会儿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欲言又止,终是没有阻止母亲。

    江清辞没有等多久,许郎中便来了。

    “许郎中帮我看看,这药瓶里是什么药?”

    许郎中双手接过药瓶,这大晚上的,江大人叫他过来就是为了这个。

    他拧开瓶盖,先是伸手挥了挥气味,又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仔细打量,皱起眉头来。

    江清辞连忙问道:“可是此物的主人生了什么病?”

    许郎中摇摇头,为了确认,又捏碎了一颗药丸查看。

    最后得出板上钉钉的结论:“回大人,此物是避子药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蹙起眉头:“许郎中可确定?”

    “确定。”

    送走了许郎中,江清辞颓丧地倒在椅子上,云舒月啊云舒月,可真是把他给耍得团团转。

    到头来,走的时候一根头发也不会落下。

    她是极聪明的女子,不会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的隐患。

    他指尖捏着婚书,何必呢,何必再拿去给祖父看呢。

    “婚期还有几日?”

    祈言答:“公子,还有七日,家里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,二夫人忙得脚不沾地。”

    他的言外之意是,若是要终止婚事,当提前往家里说才是。

    “公子何不直接去找云二姑娘问个清楚呢,到底嫁还是不嫁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摇头:“万一她需要七天的时间来做决定呢,我不逼她。”

    祈言无言以对,公子这样不是,钝刀子割肉嘛,还不是疼。

    祈言只是觉得,到时候家里忙得脚不沾地地办了婚事,花轿抬过去了,新娘子却不嫁了,这矛盾不是闹得更大,江家也白忙活一场。

    江清辞只道:“这婚礼本就是我欠她的,给她不亏。”

    巧的是,江崇礼那边也并未传出任何要停止婚礼的消息。

    祖孙俩默契出奇地一致。

    唯独忙前忙后的薛亦秋,她是知道老爷子打算的,可还是把婚礼筹备得热火朝天。

    管人家嫁不嫁呢,自家礼数先做好呗。

    祈言又道:“那公子,何不直接去与云二姑娘说清楚,就说老爷子说的是骗她的谎话,咱们江家是要回京的,怎么可能不回京呢?”

    江清辞直视他:“没用的,祈言,回不回京是祖父说了算,你我说了都不算。”

    若是一味逆着祖父行事,祖父说不定,真的要大家就此定居黔州了。

    明明现在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,可他都提不起力气去做了。

    何不就按照她的想法来呢。

    他硬要她嫁了过来,难道就好吗?

    云舒月今日又去了太后那儿一趟,又印证了一遍昨天听到的消息。

    她如今也是学聪明了。

    太后对江家似乎甚是不喜,拍着她的手说道:“你就听哀家的没错,跟着江家啊,绝不长久的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缓缓抽出手,落下一滴泪来:“可是太后,月儿从小就喜欢清辞哥哥……”

    她垂下头,将哀伤的娇羞小女儿神态做到了极致。

    谁看了不心疼啊。

    太后连忙将她抱在怀里:“京中的俊俏公子哥儿多了去了,待回了京,哀家再替你选几个好的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不说话,只不停地拭着泪,她是个重情重义的。

    太后却知道,皇帝不想让江家回京。

    而先皇到底给江家留了什么后手,太后也不知道,她当时只是个后妃。

    云舒月也不知道自己在太后面前哭什么,是要把重情重义的人设做足?还是哭着哭着,说不定太后心疼自己,就叫皇帝提前把江家也召回去了。

    后者显然是不可能的,她的哭,只有在江清辞那儿能换来实打实的好处。

    实际上,现实是残酷的,不是谁哭就能得到好处。

    太后表面心疼她,实际上,绝不会从手指缝里露出一丝一毫实打实的东西给她。

    一想到这,越发觉得江清辞的可贵。

    她也是真的不想轻易再放弃他了。

    云舒月伏在太后膝上,什么也不说,只哭。

    太后便道:“听闻黔州附近有个叫沙溪镇的地方,风景秀美,民风淳朴,不如咱们两个一起去玩几天,就当散散心了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一愣,她正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躲了这场婚礼,若是与太后同去,正好错过了时间,那么也不怪她了。

    但与此同时,她也害怕回来的时间晚了,真的错过了婚礼。

    她其实,还没有想好的。

    第76章 第76章人去屋空

    但太后问得紧,云舒月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,该不该拒绝,就点了头。

    两人走得急,邓嬷嬷连忙在后方补充上两排侍卫。

    太后却叫她别搞这么大阵仗:“哀家身边自有暗卫跟着,这次出行,还是微服出访较为妥当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被祖父叫去书房,江崇礼头也不抬地道:“可死心了?宁安郡主跟着太后出去游访了,应当赶不回来参加你们的婚礼。”

    祖父这话说得好

    生的冷,冷得江清辞浑身僵硬。

    江清辞却觉得,月儿不是这样不礼貌的人,若是不来了,应当要说一声的。

    “祖父,她只是还没想好而已。”

    他懂她的。

    江崇礼嗤笑一声:“人家堂堂一个郡主,真就有那么稀罕你?为了你愿意在黔州过一辈子?”

    祖父的话说得好让人绝望。

    江崇礼朝他摆摆手:“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,你走吧,那便等到婚期之日再说。”

    到时候接了个空花轿,他们江家也不觉得丢脸就是了。

    但却能狠狠让江三长个教训——在一个女人身上栽两次的教训。

    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,云家上下一片岁月静好。

    云明旭每日抱着小儿子,心情乐呵呵的,少了一条腿的烦恼很少出现。

    在他有任何需要的时候,王姨娘总是很快地出现。

    他如今对柳姨娘失了兴趣,越发感觉到王姨娘的可贵。

    “梅英啊,你没白跟我,等回了京,我抬你做贵妾。”

    还不忘问问一旁做针线的夫人的意思:“夫人,你可同意?”

    林书柔只白了他一眼:“你随意。”

    柳姨娘立在门框处,小脸煞白煞白的。

    老爷从前最爱与她亲热,如今因着腿脚不便的缘故,竟歇了这番心思,再没找她睡过觉。

    云明旭倒像是提前迈入了优哉游哉的老年生活,以往的那些激情,是再也提不提来了的。

    越发显得老实巴交却能干手巧的王姨娘的可贵,柳姨娘在这个家越发没有存在感了。

    林书柔翻了云明旭一眼:“你后宅的事情,我管不着。”

    云明旭气道:“你是我夫人,我后宅的事情,你不管谁管!”

    林书柔早不想管了,也早不该管了,她本来都做好在牢城营生活一辈子的打算了,谁料这两爷子搞出这事儿来,又要叫她回京去做贵太太。

    她也不知怎么的,就是厌恶了京城里人的那些做派,她倒宁愿每日天一亮,就扛着锄头下地去。

    还给他管后宅?他倒是想得美。

    云明旭又道:“咱们国公府后院儿大得很,你想种地,开几亩地出来给你种便是了,就是你一个国公夫人种地,为夫脸上有些无光呢。”

    说着,云明旭赔着笑脸牵起夫人的手,轻轻摸了摸她的手背:“夫人,你这手,是不是也该养养回来,这糙黑糙黑的,不好看呐。”

    林书柔猛地抽回手:“丢脸?我看你这断腿才丢脸吧。”

    听了这话,云明旭生气了。

    “这国公夫人你爱做不做,不愿意做我就叫梅英来做!”

    王姨娘听了这话,吓得够呛,连忙摆手:“别,别,老爷别生气,夫人她就这脾气。”

    国公夫人旁人自是做不了的,毕竟云明旭这国公的身份,都是沾了嫡子的光。

    云明旭也实在是生气,他这夫人从前还好好的,自从来了牢城营,眼里就再也没有他这个丈夫了。

    一家人都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了,好好过日子不好吗?

    “月儿跟太后去沙溪镇了,也不知几日回来。”

    林书柔一边缝绣鞋一边道:“总归得在婚期之前回来。”

    云明旭蹙着眉头:“太后知道这婚事吗?”

    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,还得看太后,不过太后若知道婚事,不至于不让她回来。

    林书柔没搭理云明旭,但也思索起来。

    云明旭好歹是做过那么多年重臣的,曾经在朝堂上也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。

    “等等,太后不知道这门婚事。”

    林书柔停了手上动作,抬起头看他。

    这时,行宫里有宫女递了信过来:“宁安郡主跟太后走得急,留了信叫奴婢送过来。”

    林书柔伸手接过信:“多谢你跑一趟。”

    “夫人客气。”

    云明旭忙凑过来看信:“闺女写什么了?快看看她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。”

    林书柔展开信,王姨娘将家里的门关上。

    “母亲,父亲,有些事情女儿还没想好,倒宁愿与太后出去避几天,若婚期前一天晚上女儿还没回来,那就是有答案了,父亲母亲便连夜回京吧,不必理会江家的花轿,是他们将事情隐瞒在先,不怪我们又一次失信。”

    江家到底隐瞒了什么事情,云明旭并未多问,从信纸上也问不出个什么。

    但女儿一向是个有主意的,便听她的吧。

    “夫人,如何看?”

    林书柔收了信:“提前将行李收拾好,以免到时候走得急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此时已经走出去好远,在她心里,江祖父隐瞒事情为真,但江清辞应该不知情。

    但她又觉得,江祖父实在不像会故意向她隐瞒的人。

    婚期将近,江家却面临回不了京的危机,以江家的品性,如何会不将消息告知于她?

    云舒月如今唯一想不通的,就是这一点。

    可马车外草长莺飞,太后叫了几个俊美小太监在一旁唱着小曲儿,云舒月摇了摇脑袋,便不去想了。

    总之,事情最差最差,她也是宁安郡主了。

    命运待她不薄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江家的婚礼仍在照常筹备着。

    这其中最忙的当属薛亦秋了。

    她是一边忙一边叹气,忍不住找公公抱怨:“您这是何必呢,就看着媳妇我白忙活您高兴是吧。”

    江崇礼却认为,这婚礼必须给办,还得给大办特办。

    “您心里坚信云二不会嫁,为何比媳妇我还要操心这婚礼。”

    薛亦秋看着正在纠正婚房内一对花瓶摆放角度的公公。

    江崇礼扶好花瓶,抚了抚胡须,道:“我这是为了避免江三不到黄河不死心,这场婚礼越隆重,到时候他的心才会死得越透。”

    薛亦秋又不是家主,她能怎么办,只能听家主的,锤了锤酸痛的小腿,继续忙活去了。

    “这灯笼要挂满,每道门上八对儿,一只都不能少。”

    “这园子里的鱼长得不好看,换一批红色的来。”

    “把抬新娘子的十六名轿夫喊来,我挨个看看,长得不好看的,身高不一致的,可不能要。”

    薛亦秋觉得,自己这个媳妇要是娶不到,她都要怄上好长时间。

    哼,以后江三若再跟云二纠缠不清,她非要打断他的腿。

    江崇礼对江清辞道:“你母亲这几日劳累得很,你多去看看她。”

    得叫他看在眼里啊。

    江崇礼观察着孙子的表情,若他自己开口说不必再忙了,那婚礼的事情便立刻终止,谁也不用白忙活。

    端看他舍不舍得看他母亲白忙活。

    可江清辞就是不说,眼神极为坚毅:“祖父放心,您明年一定能抱上重孙子。”

    “切!”江崇礼一句话不想跟他多说。

    太后那边的消息自有人时时传到江崇礼这里。

    “你说说,哪家新娘子临近婚期了,还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只答:“太后之命,她也不得不从。”

    临近婚期的这几日,谁也不知道江清辞脑子里在想什么。

    他一如既往做着自己的事情,试过了婚服,亲自挑了一匹接亲的马。

    直到婚期的前一日。

    云舒月还没回来。

    云家人也急得团团转:“怎么说?今晚连夜回京?”

    王姨娘揣着手:“反正东西我都已经收拾好了,老爷夫人上马车就能走。”

    云明旭还有些迟疑:“走前要不,还是跟江家说一声吧,这事情办的,实在是有些不地道。”

    林书柔瞥了他一眼:“哟,老爷这是长进了不少啊。”

    云明旭摸了摸鼻子:“一个坑我还能跳两回不成。”

    林书柔道:“可月儿说,江家是有事情瞒着咱们的,大婚前他们不说出来,那就叫骗婚,咱们不戳破,偷偷走了,是给他们体面。”

    云明旭笑着点头:“还是夫人明智。”

    这一日,不光是云家人,江清辞也望穿了眼。

    云舒月没有回来。

    一个新娘子,婚前一日人都不见,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。

    可江家的锣鼓班子按时吹起了号子。

    寅时,江清辞身着红袍,骑在一头高大的,油亮亮的马上。

    祈言跑得气喘吁吁地来报:“公子,云家已经空了,什么都不剩,应是昨晚连夜跑的,咱们还去接亲吗?”

    这不得接个空花轿回来,江三公子能受这样的辱吗?

    江清辞面无表情,祈言从底下看上去,只看得见他紧绷的下颌,捏着缰绳的手上青筋凸起。

    “公子,云家背信弃义,也不是第一回了,您应当是有心理准备的呀,别生气啊。”

    “去。”江清辞终于开口,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。

    祈言忙道:“去,去去。”

    江家宴请的宾客不少,大多数人只知道这是黔州忽然冒出来的隐世大族江家,并不知这是从前的京城江氏。

    隐世大族江家自有一番气派,这接亲的场面,让去过京城见过公主出嫁的商人都赞叹不已。

    “只是不知女方是何家?”

    “江家没说,也许,这就是隐世大族的习惯吧。”

    不过,就

    算如此,这一场接亲的场面,还是被无数文人与说书先生,记录了下来,若是始终不知新娘身份,这故事便会越传越传奇,若是知道了新娘身份,这两个家族的联姻盛况必会被传至大街小巷。

    吹吹打打的热闹队伍慢慢走至人迹罕至的地方,越发坐实了新娘也是出自隐世大族的说法。

    直至周围再也没有百姓观看,一步步走回了牢城营。

    江清辞骑在马上,云家早已人去屋空,哪有新娘子的身影。

    门头上挂着两只红灯笼,被风吹得来回晃动。

    江清辞从马上下来,踏入云家居住已久的石屋,这石屋早已不是从前简陋的样子了,一应器物样样俱全,虽不至于豪华,却也能让人生活得十分舒适。

    庭院如今十分空荡,他大步朝内院走去,卷起地面上几片枯叶,深吸一口气,推门而入。

    大红的喜字还贴在墙上,只是显得格外落寞。

    江清辞缓缓踱步,目光扫过屋内的每一处角落,最后落在了梳妆台前,铜镜中,他的身影挺拔,红得深重。

    “公子,咱们……回吧。”祈言小心翼翼道。

    江清辞没有立刻回答,他闭上眼,哀莫大于心死。

    第77章 第77章再睡会儿

    他不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,可她也真的动情过,他见过她动情的样子。

    他以为他能捂化她的心,他们是一家人啊。

    祖父笑他,一个坑一定要踩两次才罢休。

    他也不想踩第二次的,可当初在牢城营,是她撩拨的他。

    他以为只要他对她再好一些,更好一些,总能叫她感动的。

    可云舒月就是云舒月啊,云舒月怎么可能愿意与他在黔州待一辈子。

    “清辞哥哥!”

    黔州的山道上,风裹挟着山间独有的凉意,肆意撩动他的深红衣摆。

    他的眼神空洞而又茫然,长久地凝视着远方朦胧的山色。

    心似被一团乱麻紧紧缠绕,无法解脱。

    “清辞哥哥!”

    一阵山风拂面,呼喊声清脆又熟悉,骤然在他耳边炸响。

    他缓缓转过头,郁郁葱葱的山巅之上,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朝他奋力跑来。

    她的发丝在风中肆意飞舞,她的衣裙被吹得猎猎作响,她的脸颊泛起两朵娇艳的红晕,她的双眸比最亮的星星还要亮。

    一时间,他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,他的眼眶微微泛红。

    直到那道身影撞进他的怀里,她就在他耳边大口大口喘着气。

    山风拂过,带来的是野花的香。

    爱意汹涌澎湃,复苏以后,就再也收不回。

    这就是她的决定。

    花轿里终是坐上了新娘子,吹锣打鼓返回时,满城皆知,坐在轿子里的,是云家的女子。

    “刚刚得了恩宠的那个云家?”

    “是啊,太后亲封的郡主。”

    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,绵延数里。

    打头阵的事一群身着鲜亮红袍的家丁,其后,十六名轿夫抬着一顶薛亦秋精心打造的花轿,轿顶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,引得路旁百姓纷纷仰头惊叹。

    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,从硝烟里出来的新郎官一袭红袍,英姿飒爽,脸上带笑。

    远处山里得了消息的江家,一切如常地准备着。

    薛亦秋到老爷子面前取笑:“给孙媳妇的贺礼还来得及准备吗?别新娘子到跟前来了,你个做祖父的,连礼物都拿不出来。”

    老爷子只呵呵一笑,从书桌里拿出一只锦盒:“早就备好了,就不劳你费心了。”

    好在江家从未削减过这婚礼议程,全部是按照最完美的计划进行的。

    如今宾客已经入座,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,大厅的正上方,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红色喜字,四周用金线勾勒出祥云。

    随着赞礼官洪亮的声音响起,众人便知,是接亲的队伍到了。

    刚行出黔州五十里的云家几人,还没来得及停下来歇息,被身后骑马赶到的诗筠叫停了。

    “小姐回来了!老爷,夫人,小姐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一家人又齐齐整整往回赶。

    林书柔跺脚道:“这破孩子,怎么现在才回来,咱们现在回去,仪式都赶不周全了。”

    诗筠笑道:“没关系,小姐说了,她自己就能嫁。”

    林书柔无奈摇头:“从前说样样都要完美的也是她,如今急急匆匆出嫁的也是她,只要她以后不后悔就行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当然不会后悔,她此时正被江清辞背在背上跨火盆。

    大礼朝的婚礼仪式与夜郎国的不太一样,好似都要正规一些。

    她也觉得,这才算是真的嫁了,不能反悔的那种。

    她是回来得有些晚了,可她实在难以抉择。

    太后不希望她回来,并且也斩钉截铁地告诉了她,她嫁到江家去,是没有前途的。

    种种事迹都让云舒月不该有一丝的犹豫。

    她为什么回来呢,她埋在江清辞的颈间,当然是因为她有情有义,此生就要做清辞哥哥的妻子。

    她埋在他颈间笑,透过红盖头织线的缝隙往外看,看到江家的所有人,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宾客。

    她为什么回来呢,因为她无比信任江家人,江家都是好人,必不会叫她嫁过来吃了亏。

    她最后一刻才想清楚,然后做出了十分确定的推断,那就是江家一定会回京。

    如果江家真的不能回,或是遭遇了什么危机,在她嫁来之前,她无比确信,无论是江祖父还是江清辞,都必会向她告知清楚。

    若是没有告知,那就只能说明,那份危机对江家来说不值一提。

    云舒月学聪明了,她看问题,不该像之前那样,只看表面。

    在众人的见证下,两人拜了天地、高堂,最后夫妻对拜。

    礼成之时,云舒月笑得极为灿烂。

    她打赌,她这一步一定走得对极了。

    新房内,红烛摇曳,将满室映得暖烘烘、红彤彤的。

    云舒月坐在床边,江清辞站在窗边,他在点窗边的蜡烛。

    谁也没提为何新娘子家前一夜人去屋空,谁也没问新娘子为何清晨从山巅上跑下来。

    是一路赶过来的?还是半路才改了主意?

    江清辞觉得想那些已经没用了,她心里当也清楚,这一次,没有反悔的机会了。

    他更不会去问:“想好了?要在黔州一直生活下去?”

    他只会说:“待明日拜了祖父与父亲母亲,咱们便启程回京。”不必叫她多待一刻。

    他朝她缓缓走进,脚步轻缓,来到她身前,微微俯身,手指轻轻抬起,取下她头上的凤冠。

    随着凤冠取下,她的头发便瞬间散落,面上无妆,只因出发时一切都备得匆忙。

    但她仍然美得惊人,微微垂首,竟红了脸。

    他顺势坐在她身旁,两人挨得极近,彼此呼吸清晰可闻。

    他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,手指轻轻摩挲,触感细腻温热,云舒月脸颊愈发滚烫。

    一阵风从窗外吹过,窗边的红烛摇曳,又撩动了床幔。

    江清辞顺势将云舒月拥入怀中,靠在他胸膛上,听着心跳,云舒月只觉心安无比。

    江清辞低下头,在她额头印下轻轻一吻,而后沿着额头,缓缓吻向她的眉眼、鼻尖,最终落在唇上。

    云舒月闭上眼,轻轻回应着他的吻,双手也不自觉地环上了他的脖颈。

    未着寸缕时,她偎在他

    胸口处,轻声道:“清辞哥哥,月儿喜欢与你亲热。”

    声音说得柔媚,是一种名为夸奖的索取,意思是,再来一回。

    江清辞呼吸渐渐变得急促,瞧她,撒娇都让人遭不住,显得急吼吼的是他。

    可她的每一声撒娇,每一声嘤咛,都是带着索人命的目的的。

    两人如今已经培养出了相当的默契,这一回闹得比往常还要凶。

    庭院中的桂花树,叶片上坠着露珠。

    她穿着裙子挂屁股坐在枝丫上,江清辞在树根底下挖土。

    云舒月说要埋一坛酒进去,等很多年以后回来挖。

    江清辞便扛起锄头夯吃夯吃地干。

    树枝摇曳,她的脚尖伸到他的肩头,捣乱。

    江清辞捏住她的脚背,笑得无奈又温柔:“月儿别闹,我先将酒埋了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非但没停下动作,在他肩头轻轻踢踏,她上身前倾,双手抓住头顶的树枝,身子微微晃动,连带着树枝也跟着哗哗晃动。

    他的手从脚背移到脚踝上,轻轻一拽,她便整个人摔了下来,双臂勾住他的脖子,双腿也缠上他的腰。

    他含住她的唇吮吸着,空荡荡的裙底很容易被掀起来。

    唇舌辗转厮磨间,云舒月轻哼一声,揪住他的衣领,她很会磨人,江清辞不得不将一只手撑在树干上,才能稳住身子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,整颗树枝都开始摇曳起来,晃晃悠悠的,落下一些桂花,入鼻是极为浓郁醉人的香气。

    若要云舒月一只腿搭在他胳膊弯里,也是可以的,她是很柔软的女孩子。江清辞手指捏着她红彤彤的脸颊,嘴唇便嘟起来,可爱得不得了。

    嘴上还说个不停:“你的药都被我收起来了,以后别吃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张嘴:“啊……唔——”又被他堵住。

    他含糊不清地道:“你吃那个做什么呢?吃多了又伤身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……唔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说你的肚子怎么一直没动静,我往常哪一次不是使出全力的?你都快让我怀疑自己的能力了。”

    一想到这儿,他忍不住就想教训她两下,这破孩子,对着哗哗响的树干,又狠撞了两下。他也不让她说话,他之前也是有私心的,她一直不愿公开婚事,他也侥幸想着,若能有了孩子,事情自然就说出来了。

    不过玩心眼子,他哪能玩得过她。

    现在也不免要含着她的嘴唇子,再狠狠说两下:“以后不许再吃了,听到没?”

    云舒月腿软得站不住,搂着他脖子直道:“听到了,听到了。”

    庭院的一角,摆放着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,桌上还残留着昨夜的花瓣,远处山峦在晨雾的笼罩下若隐若现。山间云雾缭绕,如梦如幻,丝丝缕缕的雾气缓缓飘动,鸟儿在枝头欢快地鸣叫,声音清脆悦耳。

    云舒月烦躁地撩了撩额头上的黏在一起的一绺发丝,躺在枕头上翻了个面:“好热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从她腿间抬起头,伸手给她扇了扇风。

    远处的厨房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炊烟,隐隐有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。

    家里今日似乎还要继续办席。

    云舒月还不知道的,她父母已经到了江家了。

    被扇了一会儿风,她舒服一些了,一条腿从被子里搭出来,江清辞伸手抚上去,见她睁开了眼,他问她:“这里酸吗?”

    云舒月点点头,岔开太久了,有些酸的。

    直到卧房里洒进了一地的阳光,诗筠在门口轻声喊道:“小姐,该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嫁到江家,云舒月是斗志昂扬的,她定要做好少夫人的位置,早日当家,管好这一大家子人。

    按照她的设想,她今日应该卯时一到便起床,然后梳洗好去拜见她的婆婆。

    做一个谁也挑不出错来的大家儿媳。

    殊不知,就冲着她昨天嫁来了,无论她什么表现,在薛亦秋眼里,没让她白忙活这一阵子,那就是顶好的儿媳妇,相信老爷子也是这么想的。

    云舒月摊在床上,估摸着现在是什么时辰。

    “江清辞,你怎么不在卯时将我叫醒呢?”

    睡懒觉是好,但刚嫁过来,就偷懒,不是她的初衷啊。

    江清辞又从腿间抬起头,刚刚亲吻了那一片红肿,唇上还沾着些晶莹,侧头像是回想着什么:“卯时?卯时天还没亮,咱们在窗边折腾了好半晌,你忘了吗?”

    云舒月后知后觉想起来,哦,是呢,他们几乎一夜没睡,当时他忽然将她抱起来,将她抵在窗棱上,她当时还听见了鸟叫声。

    “那现在几时?”

    “现在巳时末了,离午饭大约还有半个时辰,不用着急,再睡会儿也行。”

    第78章 第78章回京

    云舒月摊回床上,直到诗筠在外喊:“老爷夫人都过来了,小姐,起来吧。”

    也不是诗筠对自家小姐严格,可这新过门的媳妇,哪能像这么睡啊。

    这对小姐以后在江府里立威,多不利啊。

    云舒月一听自己父母来了,噌的一下就从床上做起来了。

    光着身子,身上肉还跟着晃了晃,跳了跳。

    江清辞还是慢条斯理的动作,见她坐起来了,也不只弓着身子了,他坐起身从床角拎过来一只肚兜。

    “夫人呢别急,为夫先帮夫人穿衣。”

    这肚兜在他手上,像是摆弄一只笔似的,优雅极了。

    他两只修长的手,细心挑开了那些繁琐的系带,展开一整块布料。

    先拢在她胸前比划,然后皱了眉。

    “夫人,为夫想请教,这要如何兜进去?”

    他蹙起眉头,当真在细细思索,这是个极难的题。

    “是不是买小了?叫裁缝来给你做几件更大的吧。”

    兜不住漏风啊,多冷呀。

    云舒月两手拢了拢,拢在一块儿,拿过绳子一系,不就穿上了嘛。

    江清辞看得惊奇,咽了咽口水,凑近了钻研:“不对,这不对。”

    他手伸出来一抽,系带又垮了,刚刚拢好的,又跳了出来。

    他两只手按在云舒月肩上,云舒月没动弹,不一会儿,她冷冷看着他:“叫厨房蒸两个大白馒头给你吃吧,还不快帮我穿上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松开她,舔了舔牙尖,顺从道:“好,我这就帮你穿,为夫刚刚已经学会了。”

    得眼疾手快,拢起来的一刹那,立马系上带子,就不会垮掉或是晃出来。

    “馒头有什么好吃的,又没味儿,还是叫厨房蒸上几个流汤汁的鲜肉大包子,那才叫好吃呢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抽开他,正要下床,他又眼疾手快地递过来鞋,捏住她的脚踝:“娘子不必动弹,让为夫来穿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笑道:“夫君向来不重口腹之欲,怎么爱上肉包子了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给她的脚挨个套上鞋,抬眸看她,眼里有星辰闪烁:“因为食髓知味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翻了他一眼,轻轻拍了下他缠绵在她腿上的手,刚要起身,却被江清辞一把拉住。

    他顺势将她揽入怀中,下巴搁在她肩头:“让我再多抱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心中虽挂念父亲母亲,却还是顺从地靠在他怀里。

    她也不想让他失落。

    想抱就抱一会儿吧。

    江清辞又帮她梳了头,两人才慢吞吞走出来。

    待到了前厅,云明旭和林书柔都已经与江家人聊了许久了。

    双方的脸都是笑烂了的。

    林书柔见了女儿,忙道:“瞧你,怎么现在才来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快步上前,江清辞的手空了,云舒月亲昵地挽住母亲的胳膊。

    “你们什么时候来的。”

    林书柔道:“诗筠来报信的时候,我们就开始往回赶了,可惜还是没赶上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此时迈步上前,拱手道:“无事,岳父岳母,女婿现在跪拜也来得及。”

    话音落下,便有江家下人送来茶盏,江清辞跪地行完了这大礼。

    云舒月心里想着,他拜完,也该她拜了。

    要给公婆敬茶,但江崇礼也在,老爷子自然是排在第一位的。

    云舒月没想到江崇礼也在,自己只是一个孙媳妇,按理说,应当引不起他老人家注意的。

    但江崇礼还偏就重视她,此时做在主位上,威严道:“老三媳妇,愣着做什么,还不快来给你祖父我敬茶。”

    这声音严厉得云舒月哆嗦了一个哆嗦。

    江崇礼抚着胡须心想着,没想到这女子竟嫁来了,他愿赌服输,不仅认了她做孙媳妇,还得把答应他们夫妻俩的都给他们。

    云舒月踱步走过来,稳了稳心神,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,这一个跪拜大礼,行的那叫一个漂亮。

    瞧瞧,这就是曾经的京中第一才女云舒月。

    江崇礼笑了起来,等云舒月挨个给长辈敬完茶,江崇礼朝薛亦秋点点头。

    薛亦秋从管家那里取来对牌和印章,纷纷递到云舒月手上。

    “江三是未来家主,江三媳妇是未来当家夫人,是家里一早就定好的,你既然嫁来了,事情也不必再拖,舒月,江家后宅往后就交予你打理了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手捧着对牌和印章,这样的安排,她从及笄前在闺中时,就已畅想过无数次,这就是她的目的,她要的长大后的样子。

    这物件儿沉甸甸的,她心中既紧张又兴奋,抬眸时,脸上的笑意谁都看得出来。

    “祖父放心,母亲放心,孙媳、媳妇定不负所托。”

    江崇礼微微颔首,云家女素有才名,事情交给她,大抵是办得好的。

    “好,你今后若有什么难处,尽管来找我。”

    江家祠堂内,香烟袅袅,庄严肃穆。

    高大的牌位整齐排列在神龛之上,静静俯瞰着下方。

    这些牌位承载着江家历代先祖的荣耀与传承,仿佛在无声诉说着这一庞大家族的辉煌往事。

    江崇礼身着一袭庄重的黑色长袍,神色凝重,他步伐稳健地走到祠堂中央的祭台前,取出檀木盒中一枚通体碧绿的印玺,印玺上雕刻着独特的花纹。

    江清辞身着白色长袍走进祠堂,他身姿挺拔,眼神中透着坚定与敬畏。

    在祖父身前站定后,他缓缓跪下,挺直脊背,双手交叠放在身前,神色虔诚。

    “今日,我将家主之位传于你,这是千钧重担,你要牢记家族使命,不负先祖期望,好好带领江家。”

    江崇礼的话音在祠堂内回荡,字字句句都似重锤。

    “今日起,你便是江家的掌舵人,家族的兴衰荣辱,全系于你一身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站起身,紧紧握着印玺。

    “孙儿绝不让我江家荣耀蒙尘。”

    江崇礼只点头,轻轻拍了拍他的肩,从此,江家要如何发展,他是没有资格再管的了。

    江清辞捏紧拳头道:“三年之期未满,咱们这就回京。”

    江崇礼微微一笑,并未再发言。

    三个月后,小雪,官道上尘烟滚滚,一道浩浩荡荡的队伍如长龙般蜿蜒而来。

    宫里,皇帝不是不知道江家提前回来了。

    太监万峰道:“三年之期未到,江家人抗旨,皇上应该下旨将他们抓起来。”

    皇帝捏了捏眉心:“信上说,老师病了,须回来让太医医治,你说朕能强行将他们逼回去吗?”

    万太监又道:“可江家人这样,不是打皇上您的脸么?”

    皇帝忽地想到什么,问道:“之前的事情是不是走漏风声了,否则江家当时乖乖走了,怎么突然又要回来。若真的是走漏风声了,就更不能抓他们,朕,还不敢与他们将脸皮撕破。”

    万峰皱着眉头一脸地急切:“皇上!您可是皇上啊!就算撕破脸皮他们又能怎样呢?”

    皇帝发愁的就是这个:“朕就是还拿不准,要是撕破脸皮,他们会怎样?父皇给老师留了后手的,父皇临终前更是说了,朕这个皇帝要是有任何做得不好的地方,首辅尽管教训。”

    江家回程前,给皇帝寄了信,要提前回来的理由,那是长篇大论写了一堆。

    真要拿出来挨个评判合不合理,指不定朝堂上那些人会向着谁。

    京中人只称:“皇上不喜江家,才叫他们流放,一年过去,皇上气也消了,江老爷子年纪也大了,皇上放心不下,又把人给召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若是两方撕破脸皮的话,光是江家当时被流放的罪名,说出来就满是破绽,皇上理亏啊。

    皇上再不情愿,当那只队伍临近城门时,也只能叫人把城门开了。

    数十名身着鲜亮铠甲的护卫,骑着高头大马,手中长枪闪烁着寒光,整齐的马蹄声雷动,江家的威严与齐整,与从前并无分别。

    云舒月与江清辞坐在为首的马车里,江清辞穿着玄色长袍,云舒月一身华美锦袍,头上带着精致珠翠,她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只离去了一年的时间,她却经历了好多事。

    她曾以为自己会在京城里按部就班地过一辈子,从千金小姐,到世家贵妇,再往后一些,夫君若有荣耀加身了,她还能做做诰命夫人。

    这仍是她的愿望,一点没改。

    可她回想起来,在黔州过的这一年,她还挺高兴的。

    若不是家中突然出事,她这一生,定不会有机会去过那样的日子。

    她看着自己的指尖,那里仿佛还夹杂着泥土的气味。

    她知道怎么挥锄头下去,能翻出最多的泥土。

    她还知道自己种出来的白菜,是什么味道。

    发冠上的珠翠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晃动,她回过神来,看向自己的夫君,脸上挂着笑,这才是她云舒月的生活。

    她坐直了身子,端着手,在马车抵达江府时,被夫君搀着下车。

    姿态数不尽的雍容。

    抬眼望去,早已有提前回来的下人打理好宅子。

    巍峨的朱红色大门映入眼帘,门口的石狮子依旧威风凛凛。

    云舒月深吸一口气,感受着京城熟悉又陌生的气息。

    江府下人全都齐齐整整的,穿着统一的灰青色服装,头脸干净,齐声高呼:“请老爷安,请夫人安!”

    声音整齐又洪亮,这等热闹场面,吵嚷得整条街都知道了。

    云舒月微微颔首,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。

    谁能不认得她呢。

    “江三夫人是,是云二姑娘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云二姑娘,真没想到她架子比从前端得还要高。”

    “云家如今一个国公,一个将军,云二姑娘被太后封了郡主,架子能不高吗?”

    太后也是刚回到宫里,说起这个她就来气,她前脚给云二封了郡主,云二就顶着个郡主身份嫁到江家去了。

    她现在实在很想收回啊,可懿旨已下,她如何还能收回。

    太后暗自发誓,今后绝不再听云二花言巧语一句。

    那女子将她哄得团团转,真是不得了。

    云舒月此刻面上挂着端庄的浅笑,与江清辞两个,并肩进了江府。

    府内,庭院深深,花草繁盛,到处是崭新气象。

    “夫人,一路劳顿,可要先回房歇息?”诗筠轻声问道。

    云舒月摇了摇头,“不必,先到正厅,我与老爷还有些事务要安排。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从清脆变得沉稳,多了一丝当家主母的威严。

    云舒月从小学的东西,这时候终于派上了用场。

    她早已摩拳擦掌。

    如何整顿下人,如何制定规矩,从日常的洒扫庭除,到膳食的准备、客人的接待,她样样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。

    薛亦秋既然是已经把后宅交给她了,自然是不会管的了。

    京城的社交场,从不会少了云舒月的大名,回来没几日,云舒月已然收到了诸多宴请。

    第79章 第79章“夫人别闹,外面有人。……

    “云二小姐,哦不,一年没见,如今已是江三夫人了,流放路上还能把婚给成了,真是奇闻呐。”

    “这还不算什么奇闻,我听闻江三夫人在黔州时,竟是亲自下地劳作的,这可真是奇闻呐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端起茶杯轻抿一口,她久不赴宴,这些人都忘了她爱喝什么了,茶泡得很差劲。

    “在黔州时,我与夫君一同下地劳作,又将地里种的菜给太后尝过,太后也是夸赞不已呢。亲自劳作,方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,夫君悲悯之心,一心念着,这次回来,要劝着皇上免除一部分农税呢。”

    说着说着,话题竟扯到政事上了,这些后宅女子哪接得过来她这话。

    不过云舒月眼睛一转,就盯上了刚刚说“奇闻”的那位梁秋怡:“说起来,你夫君王大人,不正是管征税这方面的吗?劳你回去传个话儿,我夫君啊,想邀他见一面。”

    梁秋怡听了这话,脸上一阵白一阵红,都是后宅的妇人,大家聊聊天而已,怎么扯到政事上了,还扯上她夫君了。

    “还,还是算了吧,我夫君政务繁忙,怕是抽不出时间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轻轻放下茶

    杯,嘴角勾起一抹笑:“这样啊,也是我冒昧了,你一个后宅妇人,不一定叫得动王大人,我回去便叫我夫君直接递信过去便好,也不劳烦你了。”

    梁秋怡面露尴尬,现在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,好似看她是个在丈夫面前压根说不上话的女人一样。

    “罢了罢了,也不必劳烦你家老爷们儿了,我回去把话带到便是,不过至于我家夫君能不能抽出时间,可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。”说罢,她端起茶杯,轻抿一口,掩饰不悦。

    云舒月却道:“没关系,你叫他不来的话,我夫君叫他,他定会来的,毕竟,咱们两家在阶级上,还是稍稍有些差距在的。”

    她面上笑意盈盈地说着,点出阶级并非她本意,只是对于有些人而言,还是点明白比较好。

    她云舒月筹谋了半生才做上江三夫人,这阶级地位不是摆着玩儿的,谁也别想欺负到她。

    她话说得直白,梁秋怡彻底尴尬住了。

    云舒月接着道:“我在黔州举办的微光诗社已搬到京城来了,众姐妹若有想参与的,可在我这里留个名字,下次举办雅集自会递上请帖。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在场众人神色各异。

    在黔州举办的诗社?那算是个什么组织。

    可又是江三夫人举办的,江家虽说被“流放”了那么一遭,可这一来一回的,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

    江家是需要攀附讨好的。

    梁秋怡坐在原位,手中的茶杯微微颤抖,心中又气又恼。

    她从前就看不惯云舒月,出身又没高到哪儿去,架子却比谁都抬得高。

    众人并未急着要加入,云舒月也不急,微光诗社的名气早在黔州打响了的,就算她们要进,也不是随便哪个都能进的。

    说起来,还挺想念从前的那些姐妹们,尤其是乔婉宁,她不是闹着要让诗社的人一起打马球吗,等她回了京,云舒月定要好好办一场。

    不过乔婉宁跟着家人一起去北疆了,也不知何时能再见面。

    云舒月眼瞧着面前端着笑脸互相恭维的贵妇,忽然觉得好生没趣。

    “姚凝静呢?”

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云舒月坐直了身子问:“姚凝静。”

    就是那个从前既要待在她的小团体,又专喜欢拆她台的女人。

    大家是知道这两人从前有些敌对的,便都以为,云舒月这是专门要到姚凝静面前去炫一圈了。

    “姚二小姐快要出嫁了,她家里最近不让她出来活动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云舒月点点头,也不再说话了。

    午后,四人一桌围在一起打牌,也颇有乐趣。

    云舒月从前不爱打牌,专爱与大家讨论些诗词歌赋。可如今身处此地,打牌这种消遣倒也颇有乐趣。

    她坐在牌桌前,看着手中的牌,微微皱眉,心中暗自琢磨着出牌的策略。

    随着牌局的推进,云舒月渐渐找到了感觉,她既会留意其他三位的出牌习惯和表情,脑子又转得很快。

    几轮下来,云舒月已经稳赢好几把了。

    “郡主不愧是聪慧过人,这才玩了几局,就上手了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越打越兴奋,天空稍稍暗沉了下来,下起了小雨,她也不知。

    无论是叫她郡主,还是叫她江三夫人,总归都是恭维的。

    “这雨倒是下得突然。”对面的孙夫人感慨道。

    云舒月还盯着桌上的牌思索,琢磨下一步出牌策略。

    这是,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,立在云舒月身后,三人下意识抬头望去,只见江清辞一袭玄色长袍,执伞站在亭外。

    他的江三夫人还在琢磨牌局,不知道他来了。

    三位夫人见了他,呼吸都不自觉的放轻了,从前都是大家每日偷偷肖想的郎君,如今也成了老爷了。

    “那个,郡主,你夫君来了。”

    他微微抬步,踏入亭中,将一只食盒放在牌桌上。

    云舒月这才从牌中回过身,侧头望他,眼睛亮了一瞬:“你来了,来得正好。”

    她伸手拉住他的手,将他扯得近了些。

    “你帮我看看,我是出这个好,还是出这个好?”

    江清辞微微俯身,目光落在她身前的牌面上,手指轻轻点了其中一张牌,声音温柔:“这张吧,这张更好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眼睛一亮,毫不犹豫出了这张,其他三位夫人见了,不免要指责两句:“咱们女子之间的牌局,你们这样可不作数的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无奈站起身:“我不说了,你们打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嘟着嘴,又笑了笑:“你们出牌呀,这局还没完呢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就只站在她身后,没说话了。

    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,打在亭外的芭蕉叶上,亭内的牌局愈发激烈。

    “郡主,您可真是好福气,夫君亲自陪着你打牌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笑着瞥了江清辞一眼,嘟囔道:“这是他的荣幸。”

    她这才瞥见江清辞带来的食盒,一边出牌一边问道:“这是什么?”

    江清辞道:“你最爱吃的荷花酥。”

    孙夫人忙问道:“可是瑞锦斋买的?那家可难买了,必是要喊小厮提前去排队才行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以为江清辞会像从前一样回答:“不是,亲自去买的,月儿爱吃我亲自挑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,皇上赏的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声音说得不大,但很沉稳。

    此言一出,亭内瞬间又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“江大人原是刚从宫里出来,这等圣眷,真是羡煞旁人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道:“倒还不如多陪陪夫人。”

    说着,俯身往云舒月头顶去了去,伸手替她添了热茶。

    梁秋怡努努嘴道:“真羡慕啊,不像我夫君,总说什么男子建功立业才是第一要紧事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慢条斯理抿了口茶,江清辞道:“建功立业,自然也是为了妻子能过得更好,总是殊途同归的。”

    牌又走了两圈,梁秋怡把牌一推:“不打了不打了,今日手起实在太差。”她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裙摆。

    云舒月气得不行,自己马上就要赢了。

    江清辞伸手替她捋了捋发丝,云舒月气得跺了跺脚:“你看她。”

    “夫人别气,吃点东西。”

    他递给她一枚荷花酥,按照往常,云舒月是要把糕点推出去,叫大家一起品尝的。

    可今日她却不了,就只一个人吃,她不发话,旁边的人也只有干看着。

    谁也不是真就缺这一口吃的,不过江夫人这般做派的,也属实少见。

    吃完后,云舒月擦了擦嘴角。

    “时辰不早了。”江清辞忽然开口,衣袖轻挥,有小厮撑着油纸伞快步上前。

    云舒月走到亭子边上,看着底下的湿地,又有些犹豫了。

    在场三人便看见,江大人俯下身子,两只手轻轻一兜,把他夫人背在了背上。

    从前都背惯了的,云舒月往上趴的动作也是熟练得很。

    江清辞稳稳站起身,将她背得妥帖,她顺势搂住他的脖颈,脸颊贴着温热,小声嘟囔:“地上有泥,我的鞋子是新做的。”

    她比从前要更珍爱物件儿,无论是衣裳还是鞋子,还是头上的珠钗。

    “是,夫人的鞋子矜贵。”江清辞笑着应,语气满是纵容。

    迈出步子时,走得极稳,生怕颠到背上的人。

    孙夫人和李夫人望着这一幕,忍不住感叹:“江大人待云二是真

    好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俩从小就要好,这样的情意,旁人是羡慕不来的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背着云舒月上轿,小心翼翼将她放进去,又仔细整理好她的裙摆。

    正要退出去,云舒月一把搂住他的脖颈,他身子猛地一伏,闷哼一声。

    还没反应过来,他妻子的唇已经紧贴在他唇上了。

    “回去再弄。”

    他妻子的两只小手直往他衣领里钻,他伸手捉住。

    两条腿又沿着腰缠上来了。

    他彻底瘫倒下来,伏在她身上。

    车帘外雨声渐密,轿内却蒸腾起灼热的气息,江清辞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出气,翻手扣住她不安分的手腕。

    “夫人好心急。”他的声音混着滚烫呼吸扫过,云舒月仰起头咬住他下颌,指腹贴在他后颈凸起的骨节上。

    他下颌吃痛,俯身吻住她,轿身晃了晃,云舒月回应得热切。

    她喘着粗气,眼尾泛红,腰间玉带也不知何时松了,被他掌心温度烫得泛起绯色。

    “夫人,外面有人。”他温柔且有礼地直起身子询问。

    “你好多话啊。”她的声音中隐隐透着不耐,一把按住他的头。

    第80章 第80章与夫君亲亲热热的每一刻……

    江清辞率先踏出马车,再长身玉立的江大人,也忘了腰间的衣服还皱着,腰带拴得急。

    他转身伸手搀扶云舒月时,指尖勾住她掌心轻轻摩挲,颇有些黏腻。

    雨不知何时停了,青石板上还泛着湿意的光,江夫人耳坠上的珍珠熠熠生辉,颇有主母风范,只是眼角还泛红,唇瓣还微肿。

    她轻轻勾住他的袖角,他捏着她的手,府内下人早屏息凝神候在廊下。

    “请老爷安。”

    “请夫人安。”

    自有小厮过来汇报今日来客,又有仆妇过来向云舒月诉说今日后宅情况。

    江清辞微微抬手:“王侍郎来过?”

    小厮垂首恭敬答道:“回老爷,申时来的,想见老爷子,老爷子没见,留了幅名家字画。”

    话音落下,江清辞挥手:“给他送回去。”

    待身边人都撤了,云舒月踩着绣鞋往内院走,忽然被江清辞从身后环住腰肢。

    他俯身咬住她耳垂,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间,发间珠翠叮当作响。

    江清辞望着她泛红的脸颊,喉结不自觉地滚动,猛地将人横抱起来。

    她惊呼一声,下意识搂住他脖颈,绣着并蒂莲的裙摆如流云般散开。

    穿过回廊,门被他腾出一只手推开。

    再急切也没有把门踹开的做法。

    江清辞将云舒月放在榻上,这是一张紫檀木的床,床顶悬着天水碧色的帐幔,边缘绣着金丝盘绕的双鸟朝阳,四角垂着珊瑚红的流苏,稍有动作便跟着晃悠。

    床榻上铺着三层锦被,最底层是月白色的蜀锦,其上叠着鹅黄缠枝牡丹纹的软垫,最外层是雪白狐狸毛镶边的锦被,两侧放着青玉靠枕,中间还随意搭着个绣并蒂莲的长靠枕,边角处,金线绣着“长毋相忘”的篆字。

    回到京中江府,这屋里一事一物都是云舒月亲自布置,她也将此地作为自己会生活一生的地方。

    床尾立着一架檀木屏风,双面绣着仕女图,屏风旁的矮几上,放着一盏香炉,香气袅袅升腾,与床榻上的软香交织。

    江清辞替她脱了鞋,把玩她的脚。

    更漏滴答,不止过了多久,云舒月伸手勾住他脖颈,将人拉得更近,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。

    纱帐内,烛火摇曳,将纠缠的身影投在屏风上。

    云舒月摊在他怀里,指尖无意识地在他胸膛画着圈。

    他搂着怀中人,下巴蹭着她发顶:“月儿,这样的日子,可合你心意?”

    云舒月仰头,指尖顺着他喉结轻轻摩挲,眼波流转间带着慵懒的媚意,哑声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江清辞喉头滚动,将人搂得更紧,锦被下相贴的肌肤泛起细密的热意,窗外穿堂风过,吹得纱帐轻扬,他指腹抚过她脊背蜿蜒的曲线,又想起那些人说的,他们二人情意深重。可不是么,他们二人自小的情意,如何能不深重?

    他咬住她唇角,香炉里的烟雾与呼吸缠绕在一起,未说完的话尽数融在辗转的吻里。

    四月初三,京郊赛马。

    乔婉宁回来了,薄雾还萦绕在城郊的山峦间,乍眼看去,倒像是还在黔州时一般。

    不过那时她可没这么快活。

    云舒月一袭火红劲装,腰间束着镶玉的革带,黑发用缎带束起,鬓边几缕碎发就那样随风清扬,衬得眉眼愈发明艳动人。

    “你会骑马吗?别摔着了。”

    乔婉宁打马过来,**的枣红马踏着碎步,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兴奋,不时昂首嘶鸣。

    云舒月是穿得用力了些,江清辞牵出一匹通体乌黑、神骏非凡的小马:“你骑这个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瞧着那匹比乔婉宁矮了一个头的马,还颇不高兴。

    乔婉宁笑道:“你会上马吗?”

    云舒月挥挥马鞭,踩着马镫,跳了两下才上马。

    “乔婉宁,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乔婉宁挑眉道:“我就回来看看你,过阵子又走了。”

    不一会儿,谭君雅也来了,乔婉宁顺着云舒月的目光望过去,得,又来了位娇小姐。

    谭君雅穿着碧绿色绣玉兰的骑装,手中马鞭镶着钻,声音轻柔:“为何要约在马场见面,咱们小姐妹找个茶楼坐坐不好吗?”

    她回京也有段时间了,现在谭家人都与她一起打理先夫留下的生意。

    “江三公子也在啊,有阵子没见,比从前更俊俏了呢。”

    乔婉宁挤挤谭君雅的胳膊:“说什么呢,人家如今已是江家家主了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朝她点点头,伸手替云舒月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带。

    谭君雅望着两人亲昵的模样,心中泛起一丝酸涩,笑道:“云二,我打小就该跟你学来着。”

    现在她们这些人里面,就属云二没走偏路。

    乔婉宁哈哈大笑:“你现在学也不晚啊。”

    谭君雅翻了乔婉宁一眼:“现在学?我现在还不如跟你学。”

    她翻身上马,扯着缰绳转了个圈,望见远处又来了几个人:“哟,看来今天挺热闹。”

    这京郊马场并不是专属于谁,又来了几位公子哥儿。

    乔婉宁不知瞧见了谁,扬起马鞭挥鞭猛地冲了出去。

    谭君雅见状急道:“你等等我呀,我不会骑。”

    两人都冲出去得很快,乔婉宁终是放心不下谭君雅,放慢了速度等她。

    至于身后慢慢悠悠、卿卿我我的两人,谁也不想理他们。

    “清辞哥哥,咱们也出发吧。”她的眼睛亮晶晶的,满是期待。

    “咱们慢些走。”

    “江大人整日围着妇人转,是不是有些不太好看。”江清辞侧头看去,是官场上一位同僚,姓赵。

    江家回京不久,皇上还未委派官职,不过每日进宫做些闲职。

    “赵大人,有何贵干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扬着下巴看他:“我夫君不围着我转,难不成围着你转?想不到赵大人竟有这般癖好。”

    前边乔婉宁行至半路,中间忽地横出一人一马来。

    乔婉宁挑眉看他:“江大公子,何事?”

    江正泽捏着缰绳,一脸的委屈:“婉宁,你什么时候回来的,怎么不找我?”

    “我为什么要找你?我们有什么关系吗?”

    江正泽道:“好歹,好歹当时在牢城营,也是一起吃过几顿饭的关系。”

    乔婉宁道:“哦,你当初主动邀我吃的饭,现在不会叫我还你吧。”

    江正泽连连摆手:“不,不是,真的不是!”

    “那你是什么意思。”

    谭君雅笑道:“能有什么意思,男人对女人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乔婉宁嘴角含笑,看他:“是这个意思吗?”

    江正泽不知该怎么说,只好点头:“是,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
    乔婉宁仰头大笑,对他道:“你想要我被云二管?你想得美!”

    江正泽一脸迷茫,家中如今是三弟妹在管不假,可,可哪有像她这样想的。

    还不等他说话,枣红马踏起的尘土扑在他脸上,吃了一嘴的灰。

    谭君雅朝他摇摇头:“她就这么个性子,你别在意。”

    “谭君雅,你跟他废话什么,跟姐们儿走。”

    谭君雅连忙骑着小马跟上去:“哎哟,这马儿颠得我屁股疼。”

    乔婉宁瞥了她一眼:“那是你屁股太软,不够硬,得多练。”

    京中风水六十年一变,都说住在城东的江家,是时候该落寞了。

    原本刚刚兴起的国公府云家,建府建在城南,皇上敕造的匾额送去。

    可不知怎么,自从江家人回京,皇上再没召见过云家,三日前,又下旨把云家的小将军,指派到黔州守疆去了。

    众所周知,黔州有什么好守的,那地方多派一个兵都是浪费。

    有人玩笑道:“皇上这是把明威将军一人,又‘流放’到黔州去了。”

    皇上也很无奈啊,正打算重用云家,谁知道这江云两家当时闹得那么凶,竟然能结了亲!

    他真叫一个后悔,他处置不了江家,难道还处置不了云家?

    有人说江家权势滔天,连皇上圣旨都能左右,就有人说云家只知攀附权贵,却站错了队,终究落得个被皇上弃如敝履的下场。

    就连太后前些日在宫中举办的赏花宴,都独独没有请江夫人去。

    “在想什么?”江清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熟悉的温热气息,他伸手将披风搭在她肩头。

    云舒月转过身,伸手搭在他手背上,冷静道:“哥哥写的家书,说他到黔州了。”

    她如今不悲也不怨,更不会后悔之前的选择,遇到事情,当与夫君一同商量。

    江清辞轻轻按住她的手背,指腹摩挲着她的腕骨:“你明日去见御史中丞的夫人徐氏一面,就送这面折扇去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收下折扇,从不问为什么,后宅与前朝,也是紧密牵扯的。

    只道:“你放心,没有我笼络不了的人。”

    江清辞揉揉她的头顶,夸奖她:“夫人聪明。”

    云舒月仰起头,眼波流转间尽是脚下,伸手一把捞住夫君的脖颈,将人往下拽:“只是聪明?那可不止。”

    她的唇轻轻擦过他唇角,温热呼吸喷洒在他耳畔,江清辞喉结滚动,反手扣住她的腰,将人紧紧贴在自己身上。

    “还有什么?”他的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蛊惑的意味,指尖划过她腰间的系带。

    云舒月仰头,咬住他的下唇轻轻撕磨,而后含含糊糊道:“还有……风情。”

    眼尾蘸着春水,浑身都散发着勾人的香,纤腰款摆如弱柳,眉间拢着层薄雾般的慵懒,勾得人心痒。

    云舒月知道如今大局未定,可她仍愿沉溺于这些日常的情爱里,与夫君亲亲热热的每一刻,也是她生命里极为绚烂的一部分。